独臂人单膝跪地，掏出钢笔，用嘴咬开笔帽，又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纸，按在膝盖上，歪歪斜斜地画了几个字，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县哪个区的？”
王超一一回答
独臂人道：“你们的xx鲁立人是我的老战友，这样就好了，等打完这一仗，你把这张纸条给他，他就会赔你一辆车子”
王超指指我们，说：“**官，这位是鲁xx的丈母娘，这是她的一**人！”
独臂人说：“大娘，您做个证，就说情况紧急，渤海区支前指挥部民工团八连指导员郭沫福借用你村王超**推车一辆，请他代为处理后事”
“好极了！”独臂人把那张纸条拍到王超手里，然后怒斥王金，“还磨蹭什么？
不按时送到军粮，你爷儿俩要吃鞭子，我郭沫福要吃枪子！“郭沫福指着王超的鼻子，说：“快把你的东西卸下来！”
王超道：“**官，您让俺怎么办？”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民夫连里不缺你一个人的伙食，”
指导员说，“等仗打完了，你就把车子推走”
“**官，”王超哭咧咧地说，“俺刚从那里逃出来x……”
“非要我掏出枪来崩了你是不是？”指导员愤怒地说，“我们为了xx不怕流**牺牲，用你辆**车还这么多罗嗦！”
王超可怜巴巴地对母**说：“大嫂，您可要给我做证x”
母**点了点头
王金父子推着王超的胶皮轱辘**车，欢天喜地地走了
独臂人客气地对母**点点头，便大踏步地追赶他的队伍去了
王超一****坐在被子上，**猴着脸，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我怎么这么倒霉？
别人碰不上的事为什么偏被我碰上了？我招谁惹谁了？“泪**沿着他**厚的腮**子流下来
我们终于撤到了大山的跟前，宽广的砂石大路分散**十几条羊****道，蜿蜒曲折到山上去№上，**群结队的难民，**着各样的口音，在黄昏的**冷空气里，传播着互相冲突的消息这一夜，大**都瑟缩在山脚下的灌木丛中苦熬从南边和北边，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一道道炮弹出膛的弧光划破墨**的夜空半夜时分，空气**冷**xx，蛇一样的**风，从山的缝隙里爬出来，摇得*尽叶片的灌木枝条簌簌抖，卷得树下的枯叶刷刷响狐狸在****中悲鸣狼在山谷里嗥叫
生病的孩子像猫一样**老人像打锣一样咳嗽这一夜可真是难熬，天明时有几十具尸首抛在山沟里，有孩子，有老人，也有**年人我们一**之所以没冻死，是因为我们占据了一丛挂满金黄**叶片的奇特灌木，所有的树木都*光了叶子，惟有它不落叶树下还有厚厚的枯草我们紧紧搂抱在一起，把那条惟一的被子顶在头上我的羊紧贴着我的脊梁而卧，它的身体是我挡风的墙☆艰难的时刻是后半夜，遥远的南方炮声隆卢加深了灌木丛中的寂静，人的**声锯割心弦，使浑身震颤，耳朵里出现旋律，像熟悉的茂腔调儿那其实是一个**人在悲泣◎籁俱寂中的声响渗入岩石，极冷极xx，**云与头上的冰凉的棉被粘连在一起了÷雨了，冻雨，雨点落在棉被上，落在黄叶婆娑的灌木上，落在山坡上，落在难民们头上，落在嗥叫着的山狼丰厚的黄**上雨在下落过程中便凝固**冰渣儿，落下时便随即**了冰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樊三大爷高举着火把把我们从死亡中引导出来的那个夜晚
他高举着火把，像红**的马驹一样，在暗夜中跳跃着那一夜，我沉浸在**的**海洋里，搂抱着**的xx几乎飞进天国≈在，可怕的**幻又开始了，像有一道金黄光线**穿了夜幕，像巴比特的电影机的光柱，**群**冰豆子像银甲虫，在这光柱里飞舞一个**发飘拂的**人，披着云霞的红衣，红衣上镶嵌着千万颗珍珠，闪，闪，****短短地闪烁着光芒↓的脸一会儿像来弟，一会儿像鸟仙，一会儿像独**老金，突然又变**了那个美国**人↓柔媚地笑着，眼神是那么**，那么飘，那么妖，那么媚，勾得人心**奔流，细**的泪珠进出眼窝，挂在弯**弧线的睫**上
她的洁白的牙齿**咬着一点**，猩红，后来又咬遍我的手指，咬遍我的脚趾↓的细腰，她的樱桃般的肚脐，都隐约可见〕着肚脐往上看，我顿时热泪盈眶，大声地呜咽起来，那**像用纯金打就、镶嵌着两颗红宝石的xx，朦胧在****的轻纱里↓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礼拜吧，上官**的男孩，这就是你的上帝！上帝原来是**xx上帝能变幻，变幻无穷，你醉心什么，他就变幻**什么给你看，要不怎么能叫上帝呢！我够不到你，你太高了，于是她便降落下来，对着我仰起的脸，撩开了轻纱，轻纱如**，在她周围流淌↓的身体飘浮不定，那对xx，我的上帝，有时擦着我的额头，有时划过我的腮，但总也碰不到我的嘴我几次跃起，宛若蹿出**面捕食的鱼，大张着嘴巴，但却总是落空，总是啄不准我懊恼极了，焦灼极了，是**的懊恼，充满消的焦灼↓的脸上，是狡猾妩媚的微笑，但我不反感这狡猾，这狡猾是蜂蜜，是xx一样的紫红****苞，是**苞形状的带着****的草莓，是草莓一样沾着蜂蜜的xx↓一个刑便让我沉醉，她嫣然一笑便感动得我跪在地上你**这样飘浮不定，我祈求你让我咬住你，我愿跟随你飞行，飞到九霄云外，去看喜鹊搭**的天桥为了你我愿意弯曲我的嘴，狰狞我的脸，让身上生出羽**，让双臂变**翅膀，让双脚变**趾爪，我们上官**的孩子，跟鸟有着特别的**近感情那你就生**你的羽**吧
她说于是我便体验到了生**羽**的奇痛和高烧……
金童，金童！母**在呼唤我母**把我从幻觉中唤醒↓和**，在黑暗中，搓着我的四肢，把我从生与死的中间地带拽了回来
天****亮时，灌木林中一片哭声人们面对着**人僵**的尸体，用哭泣表达了心中的哀痛仰仗着树上的黄叶和那**破被子，我们一**七口的心**都在跳动母**把盼弟送她的**片分给每人一片我**，母**便把那片**片塞在我的羊**
它吃完**片，便吃灌木上的叶子∴木叶子和灌木的枝条上，挂上了一层透明的冰甲布满**卵石的山谷里，一切都挂上了冰甲』有风，冻雨继续下，枝条喀啦啦地**，山路上光可鉴人
一个桥**驴的难民——驴背上驮着一个**人的尸首——试图沿着一条**路上山但他的驴四蹄打滑，一跤跌倒，爬起来又是一跤←想**助驴，一用劲儿他也跌倒驴和人都跌得狼狈不堪，**人的尸首也从驴背上颠下来，滑到山沟里去一只金钱豹子在山谷里，**叼着一个**孩子，头重脚轻地跳跃着，从这块卵石，蹦向那块卵石，它在连续不断地跳跃中求平稳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哭嚎着追赶豹子↓在结着冰的大卵石上连滚带爬，生死不怕，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下巴碰碎了，**牙碰掉了，后脑勺上渗出黑**，指甲盖扒裂了，脚脖子扭伤了，胳膊*臼了，五**六腑颠**一团，但她还是追赶，追得那豹子**不迭☆后，她拽住了豹子的尾巴
人们陷人困难境地，一动就跌跤，不动就冻死…也不愿在这里冻死，于是便在跌跤中开始失去目标的撤退山顶上的**庙已变**寒光闪闪的白**，山腰之上的树木，也变白了在那个高度上，冻雨已经变**了雪人们不敢上山，只能在山脚下迂回我们在山脚下一棵橡树上，看到了剃头匠王超的尸首，他用**腰带把自己悬挂在一根低垂的树杈上，树杈弯得像弓一样，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的脚尖已经触着地面，**子褪到了膝盖以下，那件大jia袄遮掩着他的**，使他不至于太难看
我只看了一眼那张青紫的大脸那吐出口外的破布一样的**，便急忙扭转头从此，他的临终遗容便经常变**我梦中的情景无人去理睬他有几个相貌憨厚的人，在争夺着他的那条**被子和那张**皮♂来夺去，便厮咬在一起一个大个子突然哭叫起来，他的一只招风耳朵，被一个模样像耗子的**个子咬掉了**个子吐出耳轮，吐到手心里，拿着看了看，扔还给大个子，然后抱起沉重的被子和**皮，脚尖聪明地点着地，快速跳跃，防止滑跌←跳到一个老人身边，老人抡起一根支车子的叉棍，在**个子头上擂了一下，**个子便像一口袋粮食，歪倒在地上老人背靠一棵树，手持叉棍，护卫着被子有几个不知死的鬼，妄想上来抢被子，但都被老人**一击，便跌倒在地老人穿着一件棉袍子，腰里扎着一根**布带子，带子上别着烟锅和烟袋←有一下巴白胡子，胡子上结着冰渣儿不怕死的就来吧！
老人用刺耳的声音吆喝着，脸随即变得狭**，眼睛也变绿了人们慌忙避开
母**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调头向西南，回**去！
她驾起车子，歪歪扭扭地走，被雨淋xx后的车轴响得格外刺耳，“吱吱哟，吱吱哟”，每转一圈便“吱吱哟”一次我们起了模范作用，许多的人，都不声不响地，跟随着我们——有的很快超过了我们——踏上了回故乡之路
地上的冰壳在木轮的碾压下破碎，爆起天上又落下冰来修补后来不纯然落冰了，冰点里**杂着一些打得耳朵梢和脸皮生痛的霰六原野里一片嘈杂之声我们保持着来时的方式，母**推车，**拉车**的鞋后跟裂开，凄惨地**出她的冻裂的脚后跟，她的拉车动作像扭秧歌一样一旦母**把**车歪倒，**就必倒无疑绳子扯得她连翻好几个跟头后来，她一边拉车，一边呼噜呼噜地哭
我和沙枣**也哭母**没有哭，她双眼发蓝，牙咬嘴**，集中**力，既**心翼翼又大胆果敢，把她的****脚变**了两个**镢头，抓着地，步步踏实，往前走八姐默默地跟着母**，她拽住母**衣角的那只手，像一只流**的烂茄子
我的羊真是好羊，它寸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后↑也频频跌跤，但每次跌倒都飞快地爬起来为了保护它没有**绒覆盖的xx，母**别出心裁，用那条白**的大包袱兜住了它的**包袱在它的背上打了两个结为了保温，母**还往包袱里塞进了两张兔子皮∶子皮让人联想起**恋**的沙月亮时代**山羊眼睛里，盈满感**的泪**↑鼻子里发出哼唧之声，这是它的话语↑的耳朵上冻起了冻疮，四个蹄子****，如同冰雕**琢≡从对它的xx实施了保暖措施后，它**为一只**的羊包袱皮和兔子皮在保暖的同时还起到了****的托提作用这是一个创造，后来我**为****专**时，设计了一种专为高寒地区****使用的兔皮****，灵感盖源于此
我们归**的步伐匆匆，估计是正午时分，便回到了那条白杨jia峙的宽阔砂石路上太阳虽未穿透云层，但明亮了天地砂石路是一条闪光的琉璃路后来冰雹被大雪**代替，路上△上、路两边的原野上，很快便白了路上经常碰到僵尸，人的尸首和牲畜的尸首，偶尔，还能碰到死**雀、死喜鹊、死野**惟独没有死乌鸦，它们在白雪映衬下羽**黑得像蓝靛，非常有光泽↑们啄击僵尸，嘴巴酸痛，便哇哇**叫
好运气接踵而来u是在一匹死马身边我们捡得半**袋铡碎的谷草，谷草里还搅拌着豆瓣与麸皮我的羊尽力吃了一饱事的草料放在大哑和二哑脚上，能替他们遮风挡雪羊吃罢草料，**了一些雪↑对我点点头，我心领神会
继续向前走，沙枣**说她嗅到了一**烧焦麦子的香味儿母**鼓励她循味而去，在路外的一间看坟茔的**房里，我们从一个死兵的身上得到了两根**的**粮袋，袋里装满炒面见死人多了，便没有了恐惧之心这一夜我们索**就在这看坟茔的屋子里过夜
母**和**把那个年轻的死兵拖出去←是自杀的←把枪抱在怀里，枪口含在嘴巴里，用从破袜子里什出的脚趾压住扳机∮弹把他的天灵盖都揭了
老鼠啃光了他的耳朵，吃了他的鼻子，还把他的手指啃出了白骨，像剥了皮的柳树细枝母**和**往外拖他时，**群的老鼠红着眼睛跟出去为了感谢他的炒面，母**拖着疲乏的身体，跪在地上，用他腰间的刺刀，在冰凉的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把他的头部埋住了扒开这点土对于****之王老鼠们来说简直是**意思，但母**的心得到了安慰
xx仅仅能容得下我们一**人和我的羊我们用车子堵住**口母**抱着那杆沾着士兵脑浆的大枪坐在最外边黑夜降临前，一拨拨的人想挤进茔屋子，这些人里不乏强盗、流氓，但都被母**怀里的大枪吓退有个嘴大、眼很毒的男人欺负母**说：“会放吗？”说着便要往里挤母**抱着枪，戳那人↓不会放枪
上官来弟夺过大枪，一拉大栓，退去一粒弹壳；一推大拴，上了一颗顶**火
她把大拴往旁边一按，对着那男人头上，呼嗵就是一枪一道火线嗖儿一声钻到天上去了上官来弟熟练的**击动作使我马上想起了她跟随沙月亮转战南北的光荣历史那大嘴男人像**一样爬着逃走了母**感**地看着上官来弟，起身往里挪，把**卫的位置让了
这一夜我xx得香甜，一直到红太阳照耀白雪世界时才醒来我真想跪下求母**，**离开这鬼住的屋，**离开屋前这一片巍峨的坟茔，**离开这一片顶着冰雪帽子的黑松林**离开吧，这乐土，这福地但母**推着**车，率领着我们重新上路那杆青**的大枪，横在鲁胜利身边，上边用破被子遮盖着
路上覆着半尺厚的雪，车轮和我们的脚，在雪里嘎嘎吱吱地响跌跤的现象大大减少，前进的速度加快白太阳照得雪光刺眼，人显得格外黑，不管你穿什么颜**的衣裳都是黑的也许是篓子里的大枪和来弟的枪法**了母**的胆，这一天她生出了一些霸蛮之气中午时，一个从南边**下来的散兵企图搜查我们的车辆时，母**竟响亮地**了那个伪装胳膊负伤的**伙一个耳光，连他的帽子都给扇掉了那个兵顾不上捡帽子就跑了母**捡起那顶半新的灰布帽子，顺手扣在了我的羊头上
我的羊神气活现地戴着军帽，溜溜地奔跑，我们身边那些饥寒**迫的难民看着它，都咧开黑**的嘴，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清晨时我喝足了羊**，**神充足，思维活跃，**敏锐我发现了扔在路边的县政**的印刷机器和铁皮箱子装着的文件，民夫哪里去了？不知道骡队哪里去了？
不知道
道路上很快热闹起来一队队的担架，抬着**不绝的伤兵从南边撤下来了
抬担架的民夫们满脸汗**，**如牛，脚步都不利索，拖拖沓沓地踢着雪
一些穿白衣戴白帽的**人跟着担架踉踉跄跄地奔跑一个抬担架的青年民夫跌了一个****墩，担架倾斜，伤员**着掉在地上伤员的头缠满绷带，只**着两个黑鼻孔和一张青**的嘴一个面容修**的**兵背着牛皮箱子跑上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姓唐的**兵，是盼弟的战友↓**野地斥骂着民夫，温柔地劝慰着伤兵
她的眼角上、额头上，已经爬满了深刻的皱纹，那个**灵灵的**兵，如今已经**了**枯的老娘们↓根本就没看我们一眼，母**也似乎没认出她
担架队络绎不绝，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们尽量地靠近路边，生怕妨碍了他们前进后来，他们终于过完了，覆盖着冰雪的洁白道路，被踩得一塌糊涂，融化的雪变**污浊的**和泥，没融化的雪上，滴了一片片鲜**，**把雪烫得像溃烂的**，触目惊心心紧缩**一团，鼻腔里全是融雪的味道和人**的味道还有汗的酸与臭
我们战战兢兢地上了路，连因为戴上了军帽而趾高气扬过一阵子的**山羊也觳觫起来，那模样活像一个被吓破了苦胆的新兵逃难的人在路上徘徊踌躇，进退两难
毫无疑问，前边就是**超顺着路西南行，就等于奔赴战超**枪林和弹雨，而枪子是不**眼的，炮弹是不讲客气的，所有的兵都是老虎下山不吃素食人们用眼神互相探询着，谁也不会给对方xx母**不看任何人，推着车子，坚决地往前走我回头看到，那些难民，有的折回头往东北，有的则尾随着我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