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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乳肥臀 第二十六章

撤退的第一天,高密东北乡十八处村镇的老百姓牵驴抱**、扶老携幼,闹嚷嚷地、心神不宁地聚集在蛟龙河北岸的盐碱荒滩上地上覆盖着一层白茫的碱硝,像经年不化的冰霜耐碱的菅草、茅草、芦荻全都枯黄着叶片、挑着绒绒的穗子,在寒风中摇摆、**〔欢热闹的乌鸦在人们头上低飞,观察,并像诗人一样发出震耳**聋的“x哇!”之声被降职为副xx的鲁立人站在前清举人单**高大坟墓前的石供桌上,声嘶力竭地发表了动员撤退的演讲←的演讲的主题词是:在已经开始的严寒冬天里,高密东北乡将**为一个**超不撤退,等于死!乌鸦落满了黑松树,还落在了坟墓前的石人石马上↑们“x”,它们“哇”,渲染着鲁立人的演讲气氛,助**了老百姓的恐怖心理,**地坚定了老百姓跟随县、区政**逃亡的决心

一声枪响,撤退开始了黑压压的人群吵吵嚷嚷散开一时间驴嘶霹,**飞**跳,**哭孩子叫一位****的青年**部**在一匹**白马上,举着一面垂头丧气的红旗,在那条崎岖不平的向东北方向无穷延什的碱土路上**奔**,并不时挥舞旗帜,指示着人们前进的方向首先上路的是驮着县**文件的骡队,几十匹骡子,在几个**兵的驱赶下,无**打采地往前走骡队的末尾是一匹司马库时代遗留下来的骆驼,它披着一身xx的土黄******,驮着两个铁皮盒子↑在高密东北乡待久了,正在由骆驼向牛变化紧跟着骆驼的,是抬着县**印刷机器和县大队修械所车**的民夫队,几十个民夫,都是些黑**的汉子,都穿着单衣,肩膀上**着荷叶状的垫布从他们摇摇摆摆的步伐和咧嘴皱眉的神态上,可以知道那些机器是何等的沉重●夫队后边,便是老百姓的杂**队伍了

鲁立人、上官盼弟等县、区**部**着骡子或马,在路边的盐碱地里来**回地跑着,竭力想造**一个有秩序撤退的局面但狭窄的道路拥挤不堪,路外狭窄的碱地又相当好走,老百姓便离开了道路,散**宽漫的队形,踩着吱吱做响的地皮,往东北方向涌去撤退从一开始便**了**七八糟的逃亡

我们一**,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流里,时而是在路上走,时而是在路下行,后来也就分不清究竟是在路上还是路下母**脖子上挂着**襻,推着一辆木轮车,**车把距离太宽,她的双臂不得不尽量什展车子两边*着两个**方形的大篓子,左边篓子里盛着鲁胜利和我们**的棉被、衣物;右边篓子里盛着大哑和二哑

我与沙枣**分在车子两边,各自手把着一个篓子,跟车行走·目的八姐扯着母**的衣襟,跌跌撞撞地尾在后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上官来弟在车子前边,肩上搭着一根绳子,弓着腰,往前探着头,像头任劳任怨的牛,拉着我们**的车车轮发出“吱吱悠悠”的刺耳声响车上的三个孩子脑袋转动,看着四面八方的热闹风景我脚踩盐碱地皮,听着脚底下碎裂的声音,嗅着一****蹿上来的碱味,起初很觉有趣,但走出几里路,便觉**酸头重,浑身无力,汗**从腋窝**我的那只健**如****驴的白****山羊恭恭敬敬地跟随在我的身后,它**通人**,不需要缰绳羁绊

那天刮着遒劲、短促的**北风,风头锐利,割着我们的耳朵¨莽荒原中腾起一团团的白**烟尘这些烟尘是碱、盐、硝的**合物,刮进眼里眼流泪,沾到皮上皮痛楚,吃进**不是好滋味人们顶着风前进,都眯缝着眼抬机器的民夫们汗透衣服,沾着碱土,一律**了白人母**也**了白人,眉**是白的,头发也是白的

**低洼的xx地后,我们的车轮转动艰难,**在车前苦苦**,绳子**地煞进她的肩膀↓的**声就像垂死的哮喘病人一样令人心惊和不忍母**呢?母**与其说在推车,还不如说是在受着耶稣一样的xx↓的忧郁的眼睛里流着连绵不断的泪,泪**在她脸上,与汗**一起,冲出了一条条紫**的**沟渠八姐挂在母**身后,像一个翻滚的沉重包袱,在我们身后,留下一条**的车辙印但这道车辙印很快便被后边的车子、牲畜蹄子和人脚糟蹋得模糊不清

我们的**左右,都是逃难的人许多熟悉的脸和不熟悉的脸都变得乌七八糟

大**都很艰难,人艰难,马艰难,驴艰难,比较**的,是老太太怀里的母**,还有我的**羊↑蹄轻脚快,在行进中还有暇啃吃一些芦苇的枯叶

太阳把碱地照得泛出苦涩的白光,刺得人不敢睁眼白光在大地上游走,仿佛一摊摊烂银荒原茫好像前边就是传说中的北海

中午时,人们像被传染了一样,在没接到任何号令的情况下,一窝随着一窝地坐下来』有**,**里冒着烟,**像被卤过,咸涩板结,运转不灵活鼻孔里**的气灼热,但脊梁和肚子却冰凉,汗xx的衣服被北风吹透,变**僵**的铁皮

母**坐在一只车把上,从篓子里拿出几个被风吹裂的馍,掰**几半,分给他们**只咬了一口,**裂的嘴**便崩开一条**口,几颗**珠子进出来,沾在馍上车上那三个**东西灰脸瓦爪,七分像庙里的**鬼,三分像人←们低垂着脑袋,拒绝进食八姐用**的白牙,一圈一圈地啃着灰**的**馍母**叹道:“这都是你们的好爹好娘想出的好主意”沙枣**哼唧着:“姥姥,我们回**吧……”母**举目望望满坡的人,只叹息,不回答母**看着我,说:“金童,从今天起,换个吃法吧”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印着红**五角星的搪瓷缸子,走到羊腚后,蹲下,用手捋去羊xx上的尘土羊不驯服,母**让我抱住羊头我抱着它的冰凉的头,看着母**挤它的xx薄的**淅淅沥沥地滴到缸子里羊一定不**,它已习惯了让我躺在它的**直接**它的xx↑的头在我怀里晃动着,弓起的脊背像蛇一样**

母**重复着那句可怕的话,“金童,你何时才能吃东西呢?”

——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吃过进食,但无论吃下多么**美的食物,都让我的胃奇痛难忍,**过后便是呕吐,一直呕出黄**的胃**才罢休——我惭愧地望着母**,进行着严厉的自我批评,因为这个怪癖,我给母**,同时也给我自己,增添了数不尽的**烦【马粮曾许愿为我想法治好这怪癖,可是自从那天他逃跑后,便再也没**面←狡猾又可**的**脸在我面前晃动着【马风和司马凰额头正中那钢蓝**的枪眼里**出疹人的光芒我想起她们俩并排躺在一口柳木**棺材里的情景母**用红纸片贴住了那两个枪眼,使枪眼变**了两颗夺目的美人痣——母**挤了半缸子**汁,站起来,找出当年唐**兵为沙枣**喂**的**瓶,拧开盖子,把**汁倒进去母**把**瓶递过来,用充满歉疚的眼睛殷切地望着我我犹豫着接过**瓶,为了不辜负母**的期望,为了我自己的自由和**,果断地把那个蛋黄**的**胶xx塞进**』有生命的**胶xx当然无法跟母**的xx——那是**、那是诗、那是无限高远的天空和翻滚着金黄**麦**的丰厚大地——相比,也无法跟**山羊的**的、臃肿的、布满了雀斑的xx——那是**动的生命n澎湃的**——相比↑是个死东西,虽说也是光滑的,但却不是润泽的,它的可怕在于它没有任何味道

我的口腔粘**上产生了又冷又腻的**为了母**也为了我自己,我强忍住**咬了一下它,它积极地发出一声低语,一**带着碱土腥昧的****不顺畅地**来,涂在我的舌**和口腔壁上我又吸了一口,并默念着:这是为母**的,再吸一口,这是为上官金童的继续**,连连吞咽,为了上官来弟、为了上官招弟,为了上官念弟,为了上官领弟、为了上官想弟,为上官**的所有**过我、疼过我、**助过我的**人们,也为了与我们上官**没有任何**缘**的机灵**鬼司马粮,我屏住呼吸,用一种工具,把维持生命的**吸进了体内我把**瓶还给母**时母**已是满脸泪**,上官来弟高兴地笑了沙枣**说:“**舅舅**大了”我克制着**的**和胃部的隐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往前走了几步,像个男子汉,顺着风撒**,并振奋**神,把金黄的**,撒到尽量高尽量远的地方我看到蛟龙河大堤就在不远处躺着,村中教堂的尖顶和范**四**那棵钻天的白杨树依稀可辨,我们艰难跋涉了整整一个上午,原来只走出这么一点可怜的距离

mpanel(1);被降职**区**救会主任的上官盼弟**着一匹瞎了左眼、右**上打着阿拉伯数码烙印的老马从西边赶过来↓的马古怪地歪着脖子,笨拙地xx着破旧的蹄子,发出“噗哧噗哧”的响声,跑到了我们身边↓的马是黑**的,原本是雄**,后来被切除了睾丸,变**了嗓音尖细、**情乖戾的马太监↑的四条**和肚皮上,沾着一层白**碱土被汗浸透的皮革鞍具,放出酸溜溜的气味这匹马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是温驯的,温驯到能够容忍淘气的孩子拔它尾巴上的****但是这个**伙一旦发邪便**出不同一般的事去年夏天——那还是司马库的时代——它一口咬破了马贩子冯贵的**儿冯兰枝的头,那**姑娘好不容易活过来,额头上和后脑勺上留下了几个可怕的疤痕这样的马是应该杀掉的,但据说它有过战功而被赦免↑站在我**的车子前,用独眼斜视着我的羊,我的羊机警地避开它,退到一片盐碱最厚的地方,**食着地上的白**粉末↓从马背上还算利索地跳下来,尽管她的肚子又凸起来了

我盯着她的肚子看,试图看到她腹中婴儿的模样,但我的眼力不够,能看到的仅是她灰布军装上一些暗红**的污迹“娘,**在这里唾,我们已在前边的村子里烧好了热**,午饭应该到那里去吃”上官盼弟说母**说:“盼弟,跟你说一声,我们不想跟着你们撤退了”上官盼弟着急地说:“娘,绝对**,敌人这一次反扑回来可不同以往,渤海区一天内就杀了三千人,杀红眼的还乡团,连自己的娘都杀”母**说:“我就不信还有杀**娘的人”上官盼弟道:“娘,无论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们回去,往回走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这些孩子想想”她从挎包里**出一个**瓶子,拧开瓶盖,倒出几个白**的****片↓将**片**给母**,说:“这是维他命片,一片能顶一棵大白菜两个**蛋,娘,实在走乏了累极了,您就吃一片,也分给孩子们吃一片∵出盐碱地,前边就是好路,北海的老乡会热情地接待我们的娘,赶快走,不能在这儿坐”她揪着马鬃,踩着马蹬,爬到马背上,匆匆向前跑去,边跑边喊着:“乡**们,起来往前走艾前边就是王**丘,又有热**又有油,萝卜咸菜大蒜头,都给大**准备好了……”

在她的鼓动下,人们站起来,继续前行

母**把五姐送她的**片用手巾包起,装在**的口袋里,然后搭上车襻,扶起车子,说:“走吧,孩子们”

撤退的队伍拉得越来越**,前望不见头,后望不见尾我们到了王**丘但王**丘既没热**也没油,更没有萝卜咸菜大蒜头∝政**的骡队在我们进村前已经走了,场院上凌**的**草和马粪是他们留下的痕迹百姓们在场院里点起几堆火,烘烤着**粮有几个男孩用尖树枝挖掘着野地上的胡蒜我们离开王**丘时,看到哑巴率着十几个区**队的队员迎面而来,重新**王**丘←没有下马,只是从怀里**出了两个烧得半熟的红薯和—个红皮萝卜,扔进了我们的车篓那个红皮大萝卜险些砸破他儿子二哑的头我特别注意到他对着**龇牙一笑,很像豺狼虎豹按说**是与他订过婚的,那天在杀人的池塘边他与**表演的惊人戏剧让在场的人没齿难忘区**队员都背着大枪,哑巴腰里xx着短枪,脖子上挂着两颗黑**的地雷

太阳落山时,我们拖着****的影子,挪到了一个****的村庄村子里一片喧闹,****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的白烟街道上躺满疲乏的百姓,宛若凌****错的圆木一些相当活跃的灰衣**部,在百姓们之间蹦来蹦去村头上的**井边,取**的人挤**一团不但人往里挤,连牲畜也往里挤,新鲜的井**味道令人振奋,我的羊◎亮地嗤着鼻子上官来弟拿着一个大碗——那个据说是秘**青瓷的稀世珍宝,往井台上挤有好几次她几乎挤**,但又被人挤出来一个给县政**烧饭的老伙夫认出了我们,他提来一****沙枣**与上官来弟最先扑上去,她们俩跪在**前,都急着往**里什嘴,结果碰了个响头母**不满地斥责**:“让孩子先喝!”**一楞,沙枣**的嘴已经扎到**里↓像趴一样滋滋地吸**,**xx的**手把着**边,这是她与趴的区别“行了,孩子,少喝点,喝多了肚子痛”母**劝说着,扯着她的肩头,使她*离了****↓余渴末消地xx嘴**,井**在她的胃里咣咣当当地响着**尽力喝了一饱,直腰站起时,她的肚子鼓起了许多母**用碗舀**,喂了大哑二哑和沙枣**然后八姐**着鼻子,循着**的味道找到了****,跪下,她把头扎到**里母**问我:“金童,你喝点不?”我摇头拒绝母**舀了一碗**我松开了羊,它早就想冲上去,但被抱住了脖子我的羊从**里喝**是最自然最得劲的这**伙白天吃了一肚子碱土,口渴得紧急,汲**时不抬头,**里的**迅速下降,它的肚子渐渐**老伙夫感慨万端,但只叹气不说话母**对他的恩德表示感谢老伙夫叹气更甚

“娘,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上官盼弟不满地批评母**,母**没做任何辩解

我们跟随着她,推着车子领着羊,拐弯抹角,在人的细**缝隙里绕来绕去,听了无数的咒骂和抱怨,终于进了一个土墙柴**的**院落盼弟**母**把车上的孩子拎下来↓要我们把车子和羊放在院外院子外的树木上,拴着十几匹骡马,没有草料筐箩也没有草料,骡马啃吃着树皮我们把车子放在胡同里,羊却跟随着我进了院子盼弟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她自然知道羊就是我的命

正房里灯火通明,一个黑**的大影子在灯下晃动∝****部正在大声争吵着什么鲁立人沙哑的声音掺杂在里边院子里,几个**兵抱着枪站着,没有一个站直了的,他们脚痛天上繁星点点,夜**深沉盼弟把我们带进厢房墙壁上挂着一盏昏昏**灭的灯,灯光黯淡,鬼影憧憧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太婆平躺在开着盖子的棺材里见我们进来,她睁开眼,说:“好心人,**俺把棺材盖上吧,俺要占住俺的屋……”母**说:“老婶子,您这是昨啦?”老**人说:“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好心人,行行好,**俺抬上盖子吧”盼弟说:“娘,将就着住吧,总比xx在街上强”

这一夜,我们xx得很不安宁正房里的争吵半夜方止←们刚停止争吵街上便响起xx,xx造**的**平息不久,村子中央又燃起一把大火火光宛如xx**的红绸,照亮了我们的脸,也照亮了舒适地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婆天亮的时候,老太婆依然不动,母**唤她一声,没见睁眼,什手一把脉,果然**母**说:“这是个半仙呐!”母**和**把棺材盖子盖上

后来的几天更加艰苦抵达大泽山边缘时,母**和**的脚已经磨破了皮**

大哑和二哑得了咳嗽症鲁胜利发烧拉犀母**想起五姐所赠灵**,便往她**塞了一片只有可怜的八姐没病没灾我们已经两天没有看到盼弟的影子了,县、区**部也一个见不到看见过哑巴一次,他背着一个受伤的区**队员从后边跑上来

那人被炸断一条**,鲜**沿着空****的破烂**管,淅浙沥沥地淌在地上那人在哑巴背上哭着:“队**行行好吧,给我个痛快的吧,痛死我啦,**娘哟……”

大概是逃难出来的第五天吧,我们望见了北面的白**大山,山上有一簇簇树木,山顶上似乎有座**庙在我**房后的蛟龙河堤上,只要是晴天,能望到这座山,但那时它是黛青**的山近在眼前,山的形象,山的清凉气味,使我们意识到已经远离了**乡我们走在一条宽阔的砂石大道上,迎面有一支马队驰来,马上的士兵与十七团的打扮一样部队与我们背道而驰,说明我们的**乡真的**了战场马队过后是步兵,步兵过后是骡子拉着的大炮炮口里xx着**束,炮兵**在炮筒上洋洋得意炮兵过后是担架队,担架队过后是一溜两行的**车队,**车上推着面袋子和米袋子,还有一些草料口袋逃难出来的高密东北乡村民都胆怯地靠在路边,给大军让路

步兵队里,跳出来几个背驳壳枪的,向路边的人询问着情况剃头匠王超推着一辆时髦的胶轮**车逃难,一路潇洒,在这路上却碰上了让他烦心的事粮草队里一辆木轮车断了车轴,推车的中年男人把车子歪倒,把那断轴**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得**都是黑**的车轴油拉车的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头上生着疮,嘴角溃烂,身上穿一件没有纽扣的衬衫,腰里扎着一根草绳子←问:“爹,怎么啦?”他爹愁眉苦脸地说:“断了车轴了,孩子”爷儿俩个合力,把那个高大沉重、箍着铁皮的车轮拖出来“怎么办,爹?”少年问←爹走到路边,在**糙的杨树皮上,擦着手上的车轴油“没法子办”他爹说这时,一个背着驳壳枪、穿一件旧单军装、头上戴着一顶**皮帽子的独臂**部,从前面的**车队里斜着身跑过来

“王金!王金!”独臂人气呼呼地吼着,“为什么掉队?**?为什么掉队?你是不是想给咱钢铁连**脸?!”

“指导员,”王金愁眉苦脸地说,“指导员,车轴断了……”

“早不断晚不断,上战场你才断?不是早就让你们检查车辆吗?广指导员越说越有气,他抬起那只格外发达的胳膊,对着王金的脸抡了一下子

王金“哎哟”了一声,一低头,鼻孔里滴出**来

“你凭什么打俺爹!”少年大胆地质问指导员

指导员怔了一下,道:“是我不经意碰了他一下,算是我的不是但耽误了粮期,我把你们爷俩一起毙了!”

少年道:“谁愿意断车轴?俺**穷,这**车还是借俺姑**的”

王金从袄袖子里撕出一些烂棉**,堵住了流**的鼻孔,嘟哝道:“指导员,您总得讲理吧?”

“什么叫理?”指导员黑虎着脸说,“把粮食运上前线就是理,运不上前线就不是理!你们少给我罗嗦,就是扛,今天也得把这二百四十斤**米子给我扛到陶官镇!”

王金道:“指导员,您平日里老说实事求是,这二百四十斤**米……孩子又**……求求您了……”

指导员抬头看太阳,低头看怀表,放眼看四周,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木轮车,第二眼便看到了王超的胶皮轱辘**车

王超有剃头的手艺,手头**钱活泛,又是光棍汉,挣了钱就割猪头**吃←营养良好,方头大耳,皮肤滋润,一看就不是个庄稼人←的胶轮**车上,一边装着他的剃头箱,另一边载着一条**被子,被子外边还*着一张**皮那**推车用刺槐木制**,涂了一层桐油,槐木放着金黄光芒,不但好看,而且还有一**清香可闻

临行前他把皮轱辘充足了气,走在坚**的沙石路上,**车轻松地蹦高,车上载又轻,人又身体**,怀里揣酒瓶,走几里路就襻在肩上手撒车把,拧开瓶塞抿几口烧酒,**轻脚快唱**曲儿,恣悠悠的,完全是一个难民队里的贵族

指导员黑眼珠子咕噜噜旋转,微笑着走到路边来←友善地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没人回答他因为他问话时眼睛盯着一棵杨树**,树**上留着那汉子刚抹上的黑**车轴油银灰**的杨树,一棵挨着一棵,枝条都往上屡**,有直xx云天之势

但他的目光迅速地**在了王超脸上,他脸上友善的微笑陡然消失,换**了一幅像山一样威严、像庙一样**森的面孔“你是什么**分?”他目光紧盯着王超那张油光光的大脸,突然发问

王超懵头转向,张口结舌

“看你这样子,”指导员咬钉嚼铁地说,“不是地主,也是富农,不是富农,也是**店主,反正你绝对不是个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人,而是个吃剥削饭为生的寄生虫!”

“**官,”王超说,“冤枉艾我是个剃头匠,靠手艺**饭吃,**中只有破屋两间,土地没有,**孩子也没有,一人吃饱,全**不饿;吃了今日,不管明日;俺那儿刚刚划完**分,区里给俺划了个**手工业者,相当于中农,是基本力量呢!”

“胡说!”独臂人道,“凭着我这双眼睛,你巧嘴的鹦鹉难说过潼关!你的车子,我们征用了!”他回身招呼王金父子,“快点,把**米卸下来,装到这辆车上”

“**官,”王超道,“这**车是**了俺半辈子积蓄艾你不能剥夺穷人x”

独臂人怒冲冲地说:“为了胜利,xx的胳膊都贡献了,你这辆车子值几个钱?

前方将士在等待粮食,你难道敢抗拒吗?”

王超道:“**官,您跟俺不是一个区,也不是一个县,凭什么征俺的车子?”

独臂人道:“什么区、县,都是为了支援前线”

王超道:“**,俺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