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却已是凭地不见。
纤翳拖朱阁,薄绮疏棂,静听春雨飞瓴甋,衣风飘叆叇。
门扉轻启,缕清风挟素梅心香,倏悠而过。张君房回头,便见端着药碗进来的人臭了张脸,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啪嗒声将窗关上,有些没好气道,”我还想你多活几日。”说罢吹了吹手里的那碗药,递给他。
张君房没有接,看着季怀措淡声道,”季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费神,君房伤得如何自己心里明白,天山雪莲得之不易,季公子还是留作他用罢。”转身,径自往榻边走去,”师父有命,让君房早日回去,故而准备择日启程,季公子也可顺路回京以免宰相大人担心。”
季怀措被他激,心里不禁恼了起来,箭步上去把拽住他胳膊,”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住手下的力道,张君房被他扯,脸刷得白了下来,还来不及抬手,殷红的液体已经从嘴里喷涌出来,染在粉白的中衣上,如莲绽放。
季怀措只觉心底悸,便知自己回雪山去取雪莲这几日,他的伤又重了几分。
他直在生他的气,若是开始就知道太极图会让他变成这样,自己当时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用这个方法,只是自己阻得了他摆”妖阵”,但却阻不了他再的拿自己性命乱来。
常言,若心无所牵,生死都不为所动。
君房,你便是这样的人么
在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牵挂于心留恋不舍
这想,到底都是自己的厢情愿,不觉苦笑,”你若是坚持要回去,我也不阻你,只是这药你不喝也是倒了的”
张君房抬眼看了看他,伸手从他手里取过那碗用天山雪莲熬成的药汁,仰首饮而尽。季怀措有些哭笑不得的接过碗,将他扶回榻上,”上次用得这么灵验,想来这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别人是求都求不到,你却”
季怀措的声音渐小,圆睁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君房。只见他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血从他紧咬地齿缝间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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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漫溢着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算金蟾啮锁熏香袅袅,却依然闻得真切。
榻上的人静静地躺着,清眉紧锁,面色如死,唯的那点血色,是方才呕血后来不及擦去,此刻洇在唇上的点嫣红。
大夫诊完脉,捋着胡须脸愁云地摇了摇头,”杨将军,季公子,我们借步说话。”
出了暖阁,季怀措轻掩上门,转身,便听见大夫低叹了声。季怀措和杨义互相看看,脸上不禁显出担忧之色,”不是说天山雪莲能肉白骨活死人,而且上次也证实了其神效,为何这次他反倒呕血不止”
大夫回他道,”张真人现在五内俱损,气血不顺,天山雪莲固然神效,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连调理气血都不能,药重分,伤重分,故而会出现气血逆行呕血不止的情况。”
”大夫,那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老夫无能为力”
心底凉如同当头捧冷水浇下来,季怀措身体不稳向后趔趄了步,幸而被杨义把扯住。抚了抚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先送大夫出去,你陪着君房。”
季怀措有些茫然的点点头,看杨义和大夫在廊上走远,转身回到暖阁里。
那人还没醒过来,露了只手在绸被外,手指自然蜷曲着,葱白纤长,腻玉雕琢般。季怀措在榻边坐下,情不自禁地执起他的手,揉在手中只觉得冰样的凉,便暗暗运力输了道真气过去。
张君房并没有睡得很沉,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走进来,挨着床榻坐了下来,静了阵自己的手被执了起来。那人的手掌很暖,然后有股不大的真气顺着相握的手传过来。他动了动手指,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对方似乎愣了下,紧接着又股真气输了过来,较之之前的力道稍稍大了些。张君房虽然阖着眼,意识却已清明了不少,运力又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对方似乎并不肯罢休,任他如何推拒,仍是坚持不懈地将真气输过来,两人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张君房便感气力明显不支,遂睁开眼,正对上季怀措有些懊恼的表情。
”季公子这样只是白白浪费气力而已”好言提醒他,顺便将他又输进他体内的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隔着脸皮,对方咬牙切齿的动作看得分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他待他太好了,好得令他都有些不知所措,而那种好,和师父师叔待他的又有些不同,但是究竟不同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种关切包含着别个不同寻常的感情在里面,他辨不清,看不明,便有些想躲开。
正愣神着,蓦得床榻震,紧接着身上沉,魂游的神思被扯了回来,却发现季怀措翻身上了榻此刻正压在自己身上。张君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对方脸愠色,热气喷在他脸上,语气恶狠狠的,”既然这么想死,直接掐死你算了”静默了片刻,然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但我下不了手”说着手探入绸被拽出他另只手,两只手都被他握着然后牢牢控在他身体两侧。
这次,是两道真气同输进体内,经过之前那番纠缠,张君房早没了气力再将它们硬推还回去,便任凭这两股真气在身体里游走。许是季怀措多少会些玄门正宗,真气在他体内运行并不怎么受阻,几个周天下来,张君房忍不住自己去引导这两股真气,顺了圈又顺还到了季怀措身体里。
季怀措这下真真叫恨得牙痒,要是能把眼前这人抽筋扒骨吞下去,估计他早这么做了。磨了磨牙,想,你不让我这么做,我偏要逆着你的意思来,看谁狠过谁。
接连又输了几道真气过去,沿着经脉汇聚至丹田,又被张君房由丹田运出绕行周后还给他,输多少还多少,点也不含糊。个时辰之后,两人皆都被汗水浸透,略略喘气,这搬物什也是要花力气的,更何况是将气血运来运去,若不是控制得当,估计早就走火入魔了。
季怀措有些挫败地爬下床榻,静气凝神将真气导回丹田,却听见身后细细索索布料摩擦的声响,回过身去,就见张君房竟然也下了榻来,便有些没好气道,”你下来作什么,还不躺回去”
张君房看了他眼,顾自取了外袍披在身上,”不知怎得,觉得有些饿了,想是没有用午膳的缘故。”
季怀措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未等他答了,便已箭步上去拽过他的手,手指搭在脉处。
病入膏肓者,垂死之际往往会显出回光返照之像。这些时日张君房除了汤药粒米未进,这会听到他说饿,季怀措脑中顿时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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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此刻手下脉象细数,却较之之前要平稳了些,不禁有些疑惑,”君房,你运口气试试”
见他这么吩咐,张君房闭上眼自丹田运了口真气,淤塞的经脉不知何时被冲开了几道,连他自己也是惊讶不止。季怀措蹙眉想了想,然后问他,”方才输真气给你的时候,有何异状”
张君房垂着眸子忖了下,而后道,”季公子的真气充沛浑厚,所行之处能引导君房的气血运行”
季怀措似恍然大悟地捶了手掌,”我知道了”随即有些兴奋地看向张君房,见他神色平静脸愿闻其详,便继续往下道,”道家讲究炉鼎,你身体受损,炉鼎亦损,故而无力自行引导真气调动气血,方才真气在彼此体内循行回转,我无意中充当了你的炉鼎助你气血运行,所以才会有此效果。”
啪的声,张君房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季怀措低下身去捡杯子的碎片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神色有变,笑着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此来就用这个法子替你疗伤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张君房情绪有些激动,下从凳子上蹦起来,摇了摇头连声否绝,”汲取他人元气精血用以补益己身,此为采补之术,若是这样,君房和那些以精养气用以提高修为的妖邪还有什么分别”
听他这么说,季怀措只觉胸口闷,手颤了下,竟让碎瓷片在指上划了道口子,立时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
兜十指连心,所以此刻才会觉得心痛万分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不禁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季怀措低头嘴角弧了下,笑得甚为苦涩,然后起身,见他面色绯红扶着桌沿大口喘气,便知是急血攻心,遂沉了口气柔声道,”君房,我只是说助你导引真气贯通经脉,并非让你汲取精元用以炼养你这样激动,会加重伤势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君房抿着嘴不响,良久才淡声道,”即便不是采补之术,但真气游走对季公子还是会有损害,君房伤得有多重自己心里明白,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转身望向窗外,梅香清幽循风而至,丝丝淡雅沁人心脾,不觉轻浅笑,”与季公子相识时日虽不长久,然朝夕相处,嘻笑促狭,不胜欢愉。季公子对君房照顾备至,数次以性命相救,君房不甚感激,只是如今君房命如残烛,不值得季公子如此牺牲。”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熏香缭绕,淡淡幽馥。张君房席话轻轻悠悠,宛若汩汩细流,撞进季怀措心里。尝闻人世间,生死别离最是难耐。他活了千年之久,看尽沧桑,身边同族生老病死,来了又去,不过就当它们重入轮回,阴曹地府走遭,也许来世里还能碰到,生死于他轻如鸿毛,低如尘埃。只是直至此时,他才开始体会到”不舍”之意,也开始明白为何世人会道情爱,直教生死相许
若是现在有株锁魂草,或许我也会将你魂魄锁住,即便永世不落轮回,也甘愿,也无悔。
手指,攀上他的肩膀,隔着布料亦能感觉到他的削瘦。他回过头来,墨亮的发丝水转般流泄肩头。
”君房,我知道你心如止水身如明镜,斋戒禁窥避俗世,不会明白,我也不奢求你能明白,但是我要你知道若是为了你,要我以性命相交我都愿意。”季怀措轻声说道,然后伸出胳膊将他揽进怀里,”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