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离开江南。笼罩在明家头上的乌云也移开,监察院江南分理司虽然依然在努力地贯彻着范闲的指示。打压着明家的生意,可是明家毕竟在江南人脉深厚。有无数官员暗中帮手,所以明家的生意顿时活了过来,迎来了难得见的活跃。
所以先前明青达看着院墙外的嫩枝才会发出快乐地感叹。
然而他的脸马上阴沉了下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春天来了,树木发芽了,可是钦差大人也要回来了。
他地心情顿时阴郁了起来。愤怒地起身,拂袖往自己的院落行去。明园占地极大,大部分两房地男丁都住在园中,本来依理论,明老太君死后,明青达这位当家主人真正掌握了话事权。应该要搬进老太君那间地势最高的小院才是,可是明青达坚决没有同意族中地公议,借口心怀母亲。将那个院子改成了思亲堂。
他自己清楚为什么自己不敢搬进那个小院里,因为他害怕自己在那个小院里旦醒来,会看见那梁上系着的白巾,和那双不停弹动着的小脚。
当天上午,就在明园里处理了下族里下面商行田庄里的事务,明青达拿起滚烫的毛巾使劲地擦了把脸,感到了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这个家太大了,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以前他做当家主人可以比较轻松地处理具体事务,那是因为大地方向以及与朝中权贵们的勾结,都由明老太君手处理,用不着他费神。
而现在不样,与京都方面暗通消息,需要他亲手办理,最令明青达头痛的是,钦差大人直没有停止对明家的打压,外患临头,明家内部又出了问题,范闲硬生生通过打官司,把夏栖飞那个孽种塞进了家中而且明老三最近听说和夏栖飞走的很近。
在朝廷的压力面前,明青达没有太好地方法,只好看着夏栖飞步步地靠近明家的核心,甚至在个月前的大年初,他还眼睁睁看着夏栖飞归了宗族,祭了祖。
内困外患,让明青达有些承受不住了,但他必须坚持着,为了这个家族,他必须熬下去,直熬到长公主成功。
他看了身边地两人眼,在心里叹息了声,身旁的男女,就是他如今最能信任的人,个是他的儿子明兰石,个是当年老太君的贴身大丫环,如今自己的二姨太。
如果不是这位大丫环,明青达根本没有可能全盘接手明老太君的秘密,成为明家真正的主人,所以他对于这位女子也做出了足够的补偿和爱意。
而明兰石明青达看了自己儿子眼,皱了皱眉头,其实他清楚,明兰石能力不错,眼光也好,只是父子二人最近在关于明家的前程上产生了极大的冲突。
依照明兰石看来,既然朝廷打压的这么凶,内库又被范闲牢牢把持住,明家再想如往年样从内库里谋取大额利润已经不可能,应该趁着现在和缓的时机,渐渐地从这门生意里退出去,凭借明家在江南的大批田产和各地网络,不再做内库皇商,转而进行庆国与东夷之间的进口贸易。这样来可以让朝廷和钦差大人领情,二来也可以保住明家的基业。
但明青达坚决反对这个提议,纵使现在明家支撑地十分辛苦,他依然不允许家族有丝毫脱离内库,往别的方向发展的意思。
二姨太离开了前堂,明青达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眉说道:“你昨天夜里的提议不行。”
“为什么”明兰石难过说道:“谁能和朝廷做对如果我们这时候不退等范闲再回江南,只怕想退也退不成了。”
“范闲能做什么”明青达看了他眼,说道:“难道他能调兵把咱们全杀了”
“哼。谁知道呢那位钦差大人可是皇帝的私生子,如果他真地胡来还会怕谁”明兰石明明知道范闲不可能用这种法子,可依然忍不住说道。
“我们在宫里也是有人的。”明青达皱眉说道:“太后皇后长公主这些贵人难道就敌不过陛下的个私生子”
“那生意怎么办如果范闲还像去年年里这么做我们明家要往里面填多少银子才能弥补亏空”明兰石愤愤不平说道:“以前做内库生意,想怎么赚就怎么赚,如今是做单赔单,定标的时候价钱定的太高,根本不可能有利润,又被监察院的人天天闹父亲,这样下去,支持不了多久。再搞三个月,我看族里就要开始卖田产了。”
“急什么”明青达不赞同地说道:“内库的生意定要做下去。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如果我们这时候脱了手。范闲也许会放过我们,可长公主那边怎么交代没了内库的标额,我们明家就只是块肥肉,随时可能被人吃掉。”
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年前就对自己的儿子说过。
“那至少往东夷城那边地货少出些,也可以少赔些。”明兰石试探着说道。
明青达摇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行不能得罪四顾剑我们还需要太平钱庄的现银。”
说到现银。父子二人同时沉默了起来,在朝廷与范闲地全力打压之下,明家直能挺现现在,还能够把族中的万顷良田保住,靠地就是与东夷城的良好关系,太平钱庄与招商钱庄源源不断的现银供应。
“万我是说万。太平和招商觉得咱们家挺不住了,要收银子怎么办”
“收银子我们抵押的是田产和商行。”明青达冷笑说道:“钱庄拿了这么些去能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卖掉他们只有继续支持咱们不然收回去的只是些死物,根本不能挣银子的死物。”
“我们该怎么办”
“熬下去”明青达站了起来。微微握紧拳头,咳了两声,坚定说道:“只要太平钱庄和招商那边没问题,我们就可以熬下去,范闲拿我也没有办法。”
“要熬多久呢”明兰石看着这年家族的风风雨雨,精神上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熬到范闲垮台,熬到陛下知道他错了。”明青达双眼深陷,疲惫之中带着丝拧狠说道:“哪怕两年三年,也要熬,我们必须等京都那边地动静。”
“可是现在家里要银子的地方太多,只怕还要继续在钱庄里调银。”明兰石忧心忡忡说道。
“族里的份额被逼着给了夏栖飞份儿。”明青达闭目算着,“就算老三老四这两个姨娘生的有异心,他们手头也没有什么,绝大部分在咱们手头,钱庄那边调银不要越线就好。”
老谋深算的商人,虽然并不认为太平招商钱庄会忽然在锅下抽出柴火,可是直谨慎小心的他,当然知道要把风险压在最下方。
苏州城那条满是钱庄当铺地街道并不怎么长,青石彻成的街面显得格外清静,能够到这里来的人,不是穷到了某种地步,就是富到了某种地步。
明兰石身为明家地接班人,自然是后者,所以当他悄悄来到那家挂着招商青幡的钱庄时,马上被招商钱庄的大掌柜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自从范闲下江南以来,明家向外支银的力度便大了起来,尤其是内库夺标事,以遍布天下的太平钱庄雄厚实力,时间也无法筹措到如此多的现银,所以明家冒险求助于招商钱庄。
没想到招商钱庄竟是千辛万苦地应了下来,这次的合作给明家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在进行了很详细地背景调查之后。明家确认了招商钱庄地资金来源是当年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家的遗产以及东夷城个家族,便放下心来。
双方的合作日渐增多,合作无间,招商钱庄已经成为太平钱庄之外,明家最大的合作者,年多的时间,明家已经在这家钱庄里调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明兰石今天又是来调银的,双方很熟络地签好了契结书和公证书,履行完了彼此的手续。
招商钱庄的大掌柜忽然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明少爷。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兰石眉头微皱,心里却咯噔声。心想莫不是招商钱庄忽然对明家产生了某种怀疑吧
果不其然,那位面相普通的大掌柜试探着说道:“这两月里不错。可是听说钦差大人马上就要回江南了。”
明兰石冷哼声,心想整个天下都知道自家与钦差大人范闲不和,可你招商钱庄以前不怕,怎么现在却怕了起来
大掌柜温和笑着说道:“明家执江南商界牛耳百年,咱家个小小钱庄自然不敢怀疑什么,只是提醒少爷声,这天下挣钱的买卖多了去。何必非要和朝廷争气”
明兰石心里动,这正好契合了他想将明家转移到另条轨道当中地意图,只是他毕竟不是明家当事人,对于这位大掌柜忽然地提醒也产生了丝怀疑,当着这个外人的面,他当然不肯说什么。微笑说道:“什么生意能比内库挣钱”
大掌柜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待明家地马车离开那条青石板组成的街道后,招商钱庄地大掌柜微佝着身子。回到了后面禁卫森严的内库房,库房里存放着现银和各处开来的票据,而大掌柜明显很重视手头明家的这张调银单,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个单独的木格里,眼光瞥了眼里面。
里面的单据已经很厚了,如果招商钱庄此时逼着明家还钱,明家又不可能与朝廷毁约,从内库出销事宜中脱离出来,那就只有变卖自己雄厚的家产还钱。
当然,招商钱庄不会做这种事情。
大掌柜忽然想到了件事情,笑着对身旁地助手说道:“明六爷借了多少银子了”
“已经超出额度了。”那名助手恭恭敬敬说道,他对于大掌柜的手段十分佩服,因为他清楚,此时的招商钱庄实际上已经拥有了接近半的明家,虽然明家的产业价值绝对不止这些,但是财富这种东西,旦反映在票据上,旦处于某种比较巧妙的时刻,总是会缩水很多地。
“那位客人带着印契”
“是。”
大掌柜点了点头,知道主人家准备动手了,只是他不是还没有回江南吗
在招商钱庄背后的那间偏房里,大掌柜眼就瞧见了那张青幡,恭敬请示道:“这位大人,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王十三郎入苏州,便来到了招商钱庄,他当然知道这家钱庄与明家的合作关系,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应该说是全天下地人都没有想到这家钱庄居然是范闲的
他的嘴唇有些发苦,再次感觉到师尊为何会如此重视范闲,为什么会让自己来代表他的部分态度,他也清楚,范闲在那间破神庙里和自己说的话并不虚假,招商钱庄已经拥有了明家足够多的借据,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只是个要帐的打手并不可能改变这切。
就算他此时通知东夷城,通知明家,也不可能改变已经注定的事实。
明家完了,准确地说,在明青达跪在范闲面前,暗中杀死明老太君,以悲戚的态度,求得天下的同情,把范闲的雷霆击拖住之前明家就已经完了。
明家所做的这切努力,都只是很多余的动作,很无力的挣扎。
范闲之所以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以前还要对付来自京都的压力。而现在他动手,定是因为他清楚,京都里的贵人们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帮助到明家。
王十三郎皱起了眉头,心想范闲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拖住京都里长公主对明家的支持呢
“我不懂这些。”王十三郎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去要帐,我跟着你去。”
大掌柜笑了笑,很久以前,他是户部名很成功的官员,现在,他是名很成功的高利贷操作者,对于清铺这种事情,他很拿手:“东家那边还会有行动配合,麻烦大人在苏州城里多等几天。”
王十三郎心想,范闲要清算明家,光靠借据肯定是不够的,他还会有什么动作呢
范闲在江南的动作提前开始,因为他需要打这个时间差,而真正导致江南动作的京都动作,也在这刻慢慢开始了。
二月中的天,被拖的焦头烂额的东夷城绣布庄老板终于得到了个好消息,送出去的银票起了作用,明天,对,就是明天,绣布就要进宫了。
第七十九章 个宫女的死亡
二月里来是春分,花开花落依时辰,未到百花朝天时,暂借巧手种春魂,这春之意,春之魂种在何处便是种在人们的衣裳上,那些花瓣招展,蓬蓬叠叠的金边绣花里。
头天,东宫皇后娘娘指名要的西洋绣布终于进了宫,拢共不知道多少匹布,却是劳动了宫里不少太监,在宫外调布进来的是洪竹,但像今天分放这种小事情,这种需要体力的小事情,他自己却懒得去做了。
他呆在东宫的正殿里,注意到太子并不在,边小意拔弄着香炉里的黄铜片,免得香燃得太快,面小声吩咐那些宫女勤快些,赶紧着把那三层棉褥子铺好,因为皇后娘娘呆会儿便要百万\小说了。
不多时,阵香风拂过,内帘掀开,眉如黛,唇若丹,拥有双流波丹凤眼的皇后娘娘有些恹恹地走了出来,斜倚在矮榻之上,喝着泡好的香片儿,看着手里的书。
书是澹泊书局出的小说集,虽然皇后娘娘极其痛恨范闲,惧怕范闲,但是在日常的消遣中,这位国母并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
略看了几页书,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洪竹这时候正在皇后身后替她捶背,那双洗的格外洁净的小拳头,轻重有序地砸在皇后单薄的身体上。皇后向来喜欢洪竹得趣小意,服侍周到,尤其是这手锤背的功夫,但今天却没有如往常样闭着双眼享受,而是盯着面前的书册发呆。
“娘娘想什么呢”洪竹微笑着说道。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和这些贵人比起来,就像是泥土中地蝼蚁。所以般的人们看见皇后娘娘之类的贵人总是大气也不敢出声,味的怯懦恭敬,恨不得把自己地手和脚都全缩回去。
但洪竹曾经得过范闲教诲,自己也感觉到。这些贵人们看似位高权重,锦衣玉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可偏偏就是这些贵人们容易感觉宫中生活苦闷,寂寞难安,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
洪竹从在御书房里当差时便和般的小太监不样,他并不会永远低眉低眼,时刻不忘摆出副奴才像而是恭谨之余,行事应对多了几丝坦荡之风。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宫里的贵人们也是需要说话的。而她们的身份注定了没有什么知心人可以交流。而直陪伴在身旁的小太监如果能够不那么面目猥琐,行事扭捏可嫌,她们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所以洪竹才会得了那么多贵人的喜爱。包括皇后。
皇后似乎已经习惯了与洪竹说话,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在想这老在宫中也嫌厌烦,姑母这两天总在吃素念经,本宫也没多少见她的机会。”
洪竹笑着说道:“奴才陪娘娘说会儿话也是好地。”
口中是定要说奴才的,可是脸上是不能摆出下贱奴才的样子。不然主人家见着下贱奴才了只会有抽他耳光地欲望,断没有与他交流的想法。
“你能说些什么要不还是和前些日子样,将你幼时在宫外流浪的日子讲来听听”皇后有趣说道。
洪竹家族被贪官害得家破人亡之后。他与哥哥二人逃往胶州,在那些年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见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说起阅历来,真是比这些自幼生长在王侯贵族家的贵人们,要丰富的多。
尤其是他每每讲地乞丐秘闻,江湖上的小传言,民间的吃食玩乐。落在皇后地耳中,显得是那样的新鲜有趣。
而今日洪竹讲的当年流浪路上听到的真实笑话,和妓院里的姑娘有关,只是毕竟身在皇宫,听故事的人乃是国之母,所以洪竹讲的是格外小心,不敢说出太多露骨的话语来。
然而皇后听着这个故事,眼中流波微动,微微笑,心里却觉着有些好玩,赶紧打了个呵欠掩饰了过去。她在洪竹身前,洪竹自然看不到,他只是觉得皇后居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有些意外。
他毕竟年纪小,哪里知道,就算是再如何神圣不可侵犯的贵人,其实脑子里想地东西,和市井里的妇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故事讲完之后,皇后叹息说道:“民间的孩子确实过的挺苦,不过也可以看到些不样的事情。”
洪竹讷讷笑道:“苦着哩,娘娘是何等身份的人,自幼”
这便很自然地将话题扯到了皇后的童年生活,皇后时间有些失神,想到如今的皇帝陛下,在自己幼时,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表哥,似乎也有偶尔在起的快乐时光,只是后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马上又想到自己家族在那个京都流血夜里付出的代价,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渐渐多了几丝哀怨之感。
洪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说话的分寸,用余光注意着皇后娘娘睫毛眨动的频率,又把讲话的内容深入到童年时皇后那些小玩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