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语道:“这又是为什么”
年轻人是范闲。时间已经进入二月,他再也找不到更多借口留在京都,而且在这种局面下,他当然清楚自己离开京都越远越好。事后才不会把自己拖进水里,只是思思怀孕这件事情,让他有些头痛后来府中好生商量了下,决定让婉儿留在京都照顾,让他单身人再赴江南。
今天就是他离开京都的日子,有了前车之鉴,他没有通知多少人,便是太学里面那些年轻士子们也没有收到风声,这次的出行显得比较安静,多了几分落寞。
范闲看着官道前方那些正在整队的庆国将士。微微皱眉。
不多时,那边厢离情更重地送军队伍里脱离出了几骑,这几骑直接绕了回来。驶向了范闲车队,得得马蹄声响,范闲微微笑,下了马车候着。
几骑中当先的是位军官,身上穿着棉衬薄甲。看着英气十足,身后跟着的是几位副手。
那名军官骑至范闲身前,打鞭下马。动作好不干净利落,待他取下脸上的护甲,露出那张英俊温润地面容来,才发现原来此人竟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想不到咱们哥俩同时出京。”李弘成重重地拍了拍范闲的肩膀,笑着说道。
范闲摇摇头,叹息道:“在京都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投军男儿在世,当然要谋功业,可是不见定要在沙场上求取如果不是王爷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安排。”
庆国于马上夺天下,民风朴实强悍,便是皇族子弟也多自幼学习马术武艺,从上代起就有从军出征的习惯,在这代中,大皇子便是其中的楷模人物,从名小校官做起,却生生爬到了大将军王的位置。
李弘成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也知道,我如果留在京都,父王就会直把我关在府里那和蹲大狱没什么区别,我宁肯去西边和怪模怪样的胡人厮杀,也不愿意再受这些憋屈。”
范闲沉默许久后,抬起头缓缓说道:“你定要保重,不然我会心有歉意。”
“如果能让你心生愧疚,此次出征也算不亏。”李弘成微微怔后,笑了起来:“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找几个目标,这次我加入征西军,何尝不是满足下自幼的想法。”
范闲说道:“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人生理想,我本以为你的人生理想都在花舫上”
二人相对笑,注意到身边还有许多人,不便进行深谈。李弘成牵着马缰与范闲并排行着,来到官道下方地斜坡上,此处无叶枯枝更密,将天上黯淡的日光都隔成了片片的寒厉。
片安静,没有人能听到二人地说话。
李弘成沉默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种放松的笑容,开怀说道:“这两年的事情已经让我看明白了在京都里,我是玩不过你的,老二也玩不过你这样也好,就把京都留给你玩吧,我到西边玩去。”
范闲苦笑了起来,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后诚恳说道:“此去西胡路途远且艰难,你要保重于军中谋功名虽是捷径,却也是凶途,大殿下如今虽然手握军权,可是当初在西边苦耗的几个年头,你是知道那是多么辛苦。”
李弘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说道:“既然投军,自然早有思想准备,父亲大人也清楚我地想法,不然不会点头。”
所谓想法,便是真正决定脱离京都腻烦凶险的争斗,然而范闲想到此次征西军的主干依然是叶家,是二皇子地岳父家,心里便止不住有些奇怪的感受,他看着李弘成那张脸,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说道:“叶重是老二的岳父,你既然决定不参合京里的事情”
还没有提醒完,李弘成已经是挥手阻住了他的话语,平静说道:“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我不是个蠢人只是”他笑了起来,“只是你显得过于聪明了些,才让我们这些人很难找到发挥的机会,尤其是这两年里,你用父王把我压的死死的,我不向你低头。只怕还要被软禁着。”
范闲苦笑道:“不是我借靖王爷压着你,是靖王爷借我压着你,这点可要弄清楚。”
“怎样都好。”李弘成叹息着:“反正父亲和你地想法都样,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强行去挣扎什么,此去西方也好,沙场之上的血火想必会直接些。”
他忽然平静了下来,看着范闲的眼睛,诚恳说道:“我与老二交情向极好有件事情要求你。”
求这个字说出来就显得有些重了,范闲马上猜到他会说什么,抢先皱眉说道:“我只是位臣子,某些事情轮不到我做主,而且胜负之算谁能全盘算中不需要事先说这些事情。”
李弘成平静地摇摇头:“你不让我事先说,是怕不敢承息我什么你说的胜负未定也对。不论从哪里看来,你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年间将他们打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最后你会胜利。”
“过奖”范闲苦笑。
“可你不要忘记,他毕竟也是你地兄弟亲兄弟。”李弘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如果真有那么天,我希望你能放他条生路。”
“你太高看我了。”范闲微微转过身体,望着京都侧方的某个方向。平静说道:“他是皇子,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权力再大,也根本不可能去决定他的生死而且你说让我放他条生路。可如果某日老二捉住了我,他会不会放我条生路呢”
他的话音渐渐冷了起来:“我给了老二足够多的时间考虑,你也知道这年多里,我削去他的羽翼为的是什么可是他不干,他的心太大,大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既然如此,我如果还奢侈地控制自己那我是在找死。”
李弘成缓缓低下头去,说道:“他自十岁时。便被逼着走上了夺嫡地道路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他无法改变的人生目的。你就算把他打到只剩他个人,他也不会甘心地。”
“就是这个道理。”范闲的脸渐渐冷漠了起来,举起右臂,指着自己此时正面对的某个方位,说道:“由这里走出去几十里地,就是我范家的田庄,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李弘成看了他眼。
“那里埋着四个人。”范闲放下了手臂,说道:“埋着范家的四个护卫,是我进京之后,直跟着我地四个护卫,在牛栏街上被杀死了。”
他继续说道:“牛栏街的狙杀,是长公主的意思,老二地安排,虽然你是被利用的人,但你也不能否认怎么算你也是个帮凶就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在这个京都里,如果还有谁想杀死我,我就不会对对方留任何情。”
“这三年里,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这边死了很多人,他们那边也死了很多人,双方的仇怨早就已经变成了泥土里的鲜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既然老二他以为有叶家的帮忙就可以直耗下去那我也就陪他耗下去。”
范闲回头看着李弘成,缓缓说道:“老二既然拒绝退出,那这件事情就已经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你让我对他留手,可有想过,这等于是在谋害我自己的性命你可曾想过,你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很不公平”
很不公平李弘成自嘲地笑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还奢望着事情能够和平收场。”
“那要看太子和二皇子地心”范闲说了句和皇帝极其近似的话,“我只是陛下手中的那把刀,要和平收场,就看这二位在陛下面前如何表现罢了。”
他顿了顿,忽然觉得在这分离的时刻,对弘成如此不留情面的说话显得太过刻薄,忍不住摇了摇头,把语气变得温和了些:“你此次西去,不用停留在我和老二之间,是个很明智的决定。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必须谢谢你。”
“谢什么”李弘成苦笑说道:“谢谢我逃走了,以免得将来你挥刀子的时候,有些不忍心”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看着李弘成的手牵住了缰绳,范闲心头动,第三次说道:“此去西边艰难,你要保重。”
李弘成沉默良后。轻轻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回身望着范闲半刻后轻声说道:“如果我死在西边你记住赶紧把我死了的消息告诉若若人都死了,她也不用老躲在北边了。毕竟是异国它乡,怎么也不如家里好。”
范闲知道世子对妹妹留学的真相猜地透彻,心头不由涌起阵惭愧,拱了拱手,强颜骂道:“活着回来。”
李弘成哈哈大笑,挥鞭啪啪作响,骏马冲上斜坡,领着那三骑,直刺刺地沿着官道向西方驶去,震起数道烟尘。
范闲眯眼看着这幕。暗中替弘成祈祷平安。
当天暮时,监察院下江南的车队再次经过那个曾经遇袭的小山谷,路行过。偶尔还能看见那些山石上留下的战斗痕迹,范闲舔了舔有些发干地嘴唇,心中涌起股强大的杀意,此去江南乃是收尾,等自己把所有的切搞定后。将来总要想个法子,把那秦家种白菜的老头砍了脑袋才好。
自从秦恒调任枢密院副使,没了京都守备的职司后。秦家老爷子依然如以往样没有上朝,范闲此次过年也没有上秦家拜年,只是送了份厚礼,说不定对方肯定不知道范闲已经猜到了山谷狙杀的真凶是谁。
范闲此时心里盘算的是皇帝究竟是怎样安排的,借由山谷狙杀事,朝廷里的几个重要职司已经换了新人,成功地进行了次新陈代谢,只是老秦家和叶家在军中的威望依然十足,皇帝肯定不满意现在地状态。
皇帝究竟会怎样做呢范闲经常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坐在龙椅上,此次对军方的调动肃清定会做的更彻底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地小打小闹,依然给了这些军方大老们足够的活动机会。
也许是西胡的突然进逼,打乱了皇帝的全盘计划,也许是北齐小皇帝的妙手释出上杉虎,让皇帝不得已暂时留住燕小乙。
可是庆国七路精兵,还有四路未动大皇子西征时所培养起来地那批中坚将领都还没有发挥的战场,需要如此倚重秦叶燕这三派老势力吗
范闲摇摇头,隐约猜到了某种可能性,比如示弱,比如勾引,像红牌姑娘样的勾引只是这种计划显得太荒唐,太不要命,便是放肆如范闲,也不敢相信皇帝敢不顾庆国存亡而做出这种安排来。
车队过了山谷,再前行数里,便与五百黑骑会合在了处。戴着银色面具地荆戈前来问礼后,便又沉默地退回了黑骑之中,有五百黑骑逡巡左右,在庆国的腹地之中,再也没有哪方势力能够威胁到范闲的安全。范闲忽然心头动,眉头皱了起来,轻轻拍拍手掌。
马车的车厢微微动了下,位监察院普通官员掀帘走了进来。范闲看了他眼,佩服说道:“不愧是天下第刺客,伪装的本事果然比我强出太多。”
影子刺客没有笑,死气沉沉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回京。”范闲盯着他的双眼,用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马上回到院长大人身边,从此时起,寸步不离,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影子皱了皱眉头,他是被陈萍萍亲自安排到范闲身边来的,不料此时范闲却突然让他回到陈萍萍身边。范闲没有解释什么,直接说道:“我地实力你清楚,他是跛子,你也清楚,去吧。”
影子想了想,点了点头,片刻间脱离了车队的大队伍,化作了道黑影,悠忽间穿越了山谷田地,往着京都遁去。
范闲确认影子会回到陈萍萍的身边,那颗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此次离京,他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如果仅仅是太子那件事情,应该不至于会危害到老跛子的安全,可是范闲就是觉得隐隐恐惧,总觉得京都会有超出自己想像的大事发生。
旦大事降临,父亲身边有隐秘的力量,宫里那些人不是很清楚,而且父亲向遮掩的极好,就算京都动荡,他也不会是首要的目标。
而陈萍萍不样,如果真有大事发生。那些人第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纠集所有地力量,想尽切办法杀死他,杀死皇帝最倚靠的这条老黑狗。
这是数十年里大陆动荡历史早已证明的条真理想要杀死庆国皇帝。就必须先杀死陈萍萍。
虽然范闲清楚老院长大人拥有怎样的实力和城府,陈圆外地防卫力量何其恐怖,可是没有影子在他身边,范闲始终心里不安。
车队路南下,南下,行过渭河旁的丘陵,行过江北的山地,渡过大江,穿过新修的那些大堤,来到了颖州附近。河运总督衙门个分理处,便设在这里。
当夜,范闲没有召门生杨万里前来见自己。方面是他想亲自去看看万里如今做的如何,二来他急着查看这些天里京都传来的院报,以及江南水寨传递来的民间消息。
京都片平静,范闲计划的那件事情还没有开始,而且也没有那些危险的信号传来。
范闲坐在桌边。凭借着淡淡的灯光看着那卷宗,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在危险地地方呆的太久了。以至于显得过于敏感了些,以庆国皇帝在民间军中的无上威望,在庆国朝官系统地稳定忠诚,这天下谁敢造反
深夜时分,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范闲此时已经从驿站里单身而出,他穿着件黑色的夜行人,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既然天下大势未动,那自己的几件小事就必须开始了。
在城外地间破落土神庙里。范闲找到了那张青幡,看到了青幡下正睁着眼睛看着塑像发呆的王十三郎。
“小箭兄的事情,我很满意。”
范闲坐在了他地对面,微笑说道:“只是听说你也受了重伤,没想到现在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我的身子可能比别人结实些。”
“结实太好,因为我马上要安排你做件事情。”范闲笑着说道:“我会慢慢回杭州苏州,但你要先去,去与某个人碰个头,然后你替我出面,帮我收些欠帐回来。”
“欠帐”
“是啊。”范闲叹息说道:“好大笔帐目。”
王十三郎看了他眼,开口说道:“明家的事情我不能帮手,你知道我云师兄直盯那里的。”
“废话,如果不是云之澜盯着,我让你去做什么”范闲笑着说道:“这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想和你们东夷城打打杀杀,所以你出面最合适了。”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我只是表明家师的个态度,并不代表,我会代表家师去镇住云师兄。”
“我也不会愚蠢到相信你们东夷城会内讧。”范闲摇了摇头,看着他身边的青幡,开口说道:“只是拥有这笔帐目的东家就是我可是我不方便出面,便是我地门生下属都不方便出面,本来想着随便调个陌生人来做,可是我又怕明家被逼急了,把那个陌生人宰了你水平高,自然不用怕这些粗俗的生命威胁。”
王十三郎吃惊说道:“为什么这么信任我难道不怕我把这些帐目吞了不怕我和明家说清楚”
“你吞不了,你只是去冒充职业经理人。”范闲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这些新鲜名词儿,直接说道:“至于明家,已经被我系死了,只是你出面去紧下绳扣。”
王十三郎哀声叹气说道:“小范大人,我并不是你的杀手。”
“态度。”范闲笑着宽慰道:“态度决定切,你那师傅既然想站墙,就要把态度表现的更明确些,不然明家全垮了之后,我可不敢保证行东路的货物渠道能不能畅通。”
“行东路不畅,吃亏的也包括你们庆国。”王十三郎不喜欢被人威胁。
范闲认真说道:“庆国是陛下的,不是我的,所以我不在乎吃亏,而东夷城是你师傅的,所以他在乎吃亏,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第七十八章招商钱庄
江南的温度自然要比京都暖和许多,虽然年前苏杭带也下了场纷纷洒洒的大雪,天空中的雪云由海畔直接拉到了庆国腹地,让所有的田园河川都笼罩在白雪之中,然而年头翻过去,冬天到了尾期,江南的雪便止了,日头出,融雪化冰,顿时没有了厉寒之意。
便是苏州城外道旁的树丫都提前伸出了青嫩的小茸叶儿。
明家当代主人,号称天下最富有的商人,明青达,此时正坐在明园的小丘亭下,目光翻越那高高的院墙,落在了树间的青嫩中。虽然明园的院墙极高,旦闭门后就会成为个防备森严的堡垒,然而这些高墙却挡不住他的目光,掩不住依然孱弱却逐渐勃发的春意。
虽是冬天,却依然期盼着春意。
明青达叹了口气,有些疲惫苍老的面容上增添了丝光彩,他快活地想着,这冬天就要过去了,花儿草儿都要活过来了,自己的明家,这个庞大的明家,应该也要重新活过来了才是。
年的时间内,明家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往年凭借内库所谋取的庞大利润整整少了半,各路的行销货路被监察院不停地马蚤扰着,商货钱银的流动十分困难,渐渐有了日薄西山之感。
而且那位暗中控制明家的老太君也被钦差大人“逼死了”,明老三险些被流放,又忽然间多了个抢家产的明老七。
林林总总,无数把刀剑向明家的头上砍了过来。让明青达有些艰于呼吸,难以生存。他清楚这些事情地幕后是那位坐在龙椅之上的天下至尊,而执行者是那个面相温柔,心思阴险的钦差大人范闲,好在这半年里范闲基本上在杭州呆在,在梧州澹州玩着,很少回苏州内库衙门视事,尤其是年节前后这两个月,范闲离开了江南,回到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