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有些古怪地看了范闲眼,招手让属下去办事。使团里备着三位使女,本来就是用来服侍司理理这个北齐皇帝未来女人的,只是前些天范闲直呆在司理理的车上,所以这三位娃女只能拖在使团车队的后面,会儿功夫,使女们便来到司理理的身边,给她加了件绛色的披风,劝姑娘回马车上歇息。
司理理任由她们将披风系在自己身上,却没有回马车,只是静静地看着范闲,似乎要从范闲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远处的黑色骑兵,近处身着绛色披风的柔弱女子,天上斜斜挂着的淡白日头,这是幅很美,却很让人心头无力的画面。
第三十四章 向肖恩学习
出了沧州,使团在黑骑军的遥遥护送下,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北面前进。北齐国其实并不是在庆国的正北方,而是东北面,两国交界处有大堆自主无力的诸侯国,在最东面的海边还有这今天下最大的城池,最繁华的海港东夷城。
此次使团选择的路线并不经过诸侯国,因为路过的城池越多,越难防范,当然,两国间秘密协议的执行更不可能路过东夷城,万那位曾经痴呆过的四顾剑忽然发起疯来,惹得三国通乱战,谁能承担这个后果。
所以使团是沿着荒原北上,然后在大湖处绕道向东,虽然路途稍远了些,但胜在清静,除了些马贼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强大势力。
路沉默,肖恩沉默着,司理理沉默着,就连使团里最重要的人物范闲也开始沉默起来。每个人的沉默都有自己沉默的理由。
范闲将细针从肖恩的手上拔了出来,细细端详着这位老人日见委顿的脸庞。肖恩忽然睁眼,双眸里两道寒光如有实质般地打在范闲的脸上。他微微笑说道:“晚辈脸皮厚,不怕被人看。”
“我有个疑问。”肖恩援缓闭上眼睛,“为什么你要用那个布带系住我的胳膊,我能猜到,这种方法可以让我的血管更加突显出来,只是你如此辛苦地将毒液注入我的血管中,有这个必要吗”
“有。”范闲微笑着,静脉注射当然要比食物中毒来得快来得猛,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静脉注射的手段,但不代表范闲不会,眼前这位恐怖的肖恩,般的毒药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真气太过惊人。只要用静脉注射的方法,才会达到效果。
肖恩皱着眉头,半晌之后忽然说道:“这个手法我有些眼熟,而且我承认,确实很有效果可惜大概是真的老了,居然忘了是谁。”
范闲心中惊,脸上却没有丝反应,笑着说道:“肖先生慢慢想吧。”
“远方那些骑兵,应该是陈萍萍手下那些黑小儿”肖恩忽然很平常地说了句话。
范闲微微怔,想到他这辆马车两边无窗。间隔铁板夹层,对方竟然还能知道远处黑骑环峙的状况,真有些神奇,旋即温和应道:“正是黑骑,当年千里突袭,就是现在这队骑兵的先辈。”这说的是很多年以前,陈萍萍率领黑骑从婚礼上生掳肖恩回国。
那件事情是肖恩此生最大的屈辱,也带给了他无法磨灭的创伤。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杀我”肖恩又是很寻常的句话,语气里没有丝波动。
这连着几句跳跃性极强的问话。暗含着某种心理上的催眠,如果是寻常人说不定会下意识地堕入圈套之中但范闲不是寻常人,他略感诧异说道:“什么”
肖恩微微笑,眯着的双眼里淡淡的红色散了出来:“我想。陈萍萍应该是不会愿意我回到北方的。”
范闲摇头道:“老辈人的想法,我向来懒得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职司就成。”
“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肖恩静静望着他,缓缓动了动手腕,把沉重的铁链搁在了桌子上。
“肖先生为何这么说”
“路上同行了很多天,范大人虽然时常在那小姑娘车里逗留,却没有因为贪恋春色而忘了职司。”肖恩淡淡说道:“关键是你每天晨间与深夜里的两次修行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毅力,就算是我当年。也远远不及你。”
范闲微笑应道:“笨鸟先飞,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成。天赋不够,自然要多练练。”
肖恩摇摇头:“你的天赋很好。你的实力已经很强,只是你从来没有单独挑战过真正的强者,所以无法激发出你身体内真正的实力。”
范闲静静地看着老人苍老的面容,那双深如古井的双眼,心里不由想到,难道你就是我要独立面对的每位真正强者
出了沧州城,使团便进了定北军的管辖范围。此处片草原,军营远在百里之外。范闲根本不想与那位九品上的强者燕小乙碰面,使团自然是绕道而行,反正有黑骑沿途保护,想来这天下也没有谁敢来如何。前些日子,曾经有过几拔啸聚山林的山贼派探子前来打探,但远远看到使团与侧前方黑骑的声势,早就吓得退回山中,数月不敢轻出。
肖恩依然沉默着,司理理也依然沉默着,而且渐渐显出憔悴出来。
范闲冷漠地看着自己押送的二人,心里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这些天的相处,不知为何,对于司理理倒生出了丝怜惜之情,是怜她身世,二是怜她日后遭遇,但范闲自信自己的心志清明,定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举措,如果自己真的与司理理发生什么,那监察院在北齐的计划就会出很大的问题。
不知道北齐的年轻皇帝是如何知道司理理还是处子。但如果当对方发现司理理已经失身,招计划自然也就无法发挥效用。
但范闲似乎不大想面对司理理有些惘然的面庞似乎对于自己的把握也不是那么充分,所以他再也没有上过司理理的马车,反而更多的时候会登上肖恩的马车,从这位看似沉默的老人嘴里,获取些许多年前的八卦新闻,江湖秘辛,方面是真的向这位曾经最恐怖的密探头领学习很多知识,另方面范闲也不想让肖恩有太多的时间安排后手。
两位老少阴暗人物的对话,随着旅途的前行,随着车外气温的降低,也迷渐由当年的北魏,转向了如今的天下。
“没有谁能够真正的统天下。”肖恩看着他,淡淡说道。这些天里,他也逐渐适应了范闲与自己的对话,这个叫做范闲的年轻官员确实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我国的皇帝陛下曾经有过两次机会。次是在第三次北伐之后。”范闲皱眉说道:“以庆国当时极盛的军力,完全足以举北上,消灭北齐。”
肖恩摇摇头:“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在牢里,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但听你这些天的讲解,我想,当初庆国皇帝之所以忽然停步不前,只可能是两个原因,方面是朝政内部的问题,另才面就是遇到了某种强大的阻力,让他在取舍之后,觉得贸然北上是个很冒险的主意。”
范闲想了想,当时叶家的事情还没有爆发,朝政基本上处在皇帝和母亲属下这拔人的控制之内,按道理应该没有什么内患。至于外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吓住强大的庆国国家机器
“神庙。”肖恩似乎猜到了范闲在想什么给出了个参考答案。
范闲摇摇头:“个过于虚无飘渺的对象,不足以抵挡住人类的野心或者说是权力欲望,统天下,四海归,对于位皇帝来说,诱惑太过巨大。”
肖恩微微笑,承认了他的这个说法:“南北之间,连年征战,就算南庆打挎了齐国,但如果要真正的稳定住局势,消灭所有的复辟力量,至少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更何况,你不要忘记了东夷城人间九品高手最集中的地方,这股力量虽不足以保家卫国,开疆辟土,但如果是纠结成棍,在四顾剑那白痴的带领下,还真有可能做出些疯狂的事情来。”
“三角形最稳定,三国鼎足而立,其实也是最稳定的种架构。”范闲点了点头,“就算三方势力强弱有所差别,但谁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都最可能受到反噬。”
“庆国如今的朝廷也是样。”肖恩看着他,似笑非笑,“皇帝,臣子,还有你口中那位看似疯狂,实则阴险无比的长公主,构成了你所说的三角,谁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谁就会吃亏。”
这些天里,范闲也不避讳,讲了些庆国朝廷里面的事情,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如果面前这个老人回北齐后能够不死在自己手里,也定有很多方法知道。
范闲太阳岤有些隐隐发痛,不知怎的开始想念司理理温柔的手指,轻声说道:“如果大家够聪明,先维持着眼下的平衡再说吧。”
“不可能。”肖恩看着他,“因为你先动手了,所以对方定有反应,我敢打赌,如今的京都,早就已经乱成锅粥,范大人此次送我回北方,倒恰好错过了这场热闹,不免有些可惜。”
范闲惊,便开始听着肖恩有些冷漠地开始分析京中的局面。
第三十五章 京中杀人细无声
京都远比北疆温暖,春意早上枝头,催开朵朵花朵。每到夜里,万家闹春桥,十分热闹,十里红烛映花河,万般香艳,正是踏春赏春弄春亵春的好时节。
但到了白天,京都却有些安静,似乎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有些难禁春困,懒懒地不欲多动,所以街上前没有太多行人。
晌午时分,位面带阴沉之色的书生,搀着位妇人从京都的东城门里走了进来。这二人的表情动作不似母子,也没有去客栈居住,而是直接去了京西处不起眼的宅子,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都察院的位御史大夫。
春困不可档,但可以惊醒。三月中的某日,如同春闱之后的那日般,无来由几道春雷劈过,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了下来,浸湿了京都里的每座建筑,每条小巷。
在监察院四处从江南索回相关贪官盐商之后,科场弊案终于审结了,除了位侍郎被判流三千里,其余共十七位涉案官员都被判了极刑,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而且铁证如山,没有哪方势力敢再多嘴,也没有哪个文臣敢提出丝毫意见。
礼部尚书郭攸之也判了斩刑,这是庆国开国以来,获死罪的最高级官员,消息出,朝野震惊,据说连太后都到陛下宫中求情,但是皇帝陛下番温和言辞之后,又抹了些天子之泪,改成狱中绞刑,留郭尚书全尸,太后方自黯然,不再多言。
与郭攸之道赴死的,还有十六位官员。
雨点缓缓从天上坠落下来,落在京都平日里最热闹的盐市口地面上,却依然没有驱赶走那些冒雨观刑的京都百姓。
十六位身着白色刑衣的官员,跪在早已搭好的木台之上。衣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想来是受了不少的大刑。这些往日光鲜的官员,如今却是面色丧败,头发胡乱纠结。看着凄惨无比,只是不知道监察院用了什么手段,有些精神强悍些的犯官强自睁开无神的双眼,想在观刑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人,嘴唇大张,却始终喊不出话来。
奉旨监刑的三司与监察院处代办沐铁坐在蓬台之下,看着眼前的这幕。沐铁面无表情,但其余的文官们脸上却有些不自在。那些刑台之下待死的犯官,都曾经是他们的同僚,也曾在花舫上同快活过,在酒桌上同醉过,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雨水落到盐市口旁边酒楼的屋檐之上,再沿着瓦片边的水道往下汇流,集成道由天而至的小瀑布。此地的楼房极多,所以小瀑布也有十数条,像白龙般击打着青石地面。发着啪啪的声音。
有高官站起身来,高声宣旨,只是被这些小瀑布的啪啪声犹,显得有些听不清楚。围观的人群只看见他的嘴在动着,却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只见最后那位高官面色肃。厉声高叫道:“斩”
围观的百姓听清楚了这个字,马上兴奋了起来。发声喊便往前挤去,想离木台近些好欣赏这种难得见的热闹。
木台上的刽子手啐了口唾沫。抹去脸上的雨水,将大刀背至身后,脚向前,伸出左手轻轻摁了摁第位犯官后颈,砍认了骨节的位置,然后大吼声,刀光闪
刀落之时,像是利刀斩入猪肉般发出声闷响。
刷的声,鲜血从那无头腔孔里喷射了出来,溅得老远。那名犯官的头颅颓然落到木台之上,似乎还在恐惧着庆国朝廷这把大刀,咕隆咕隆地滚了起来,竟是借着雨水流势,直未停,滚到了木台边,落了下去。
看见个睁眼惘然,满是血污的头颅落到自己脚下,先前还兴致勃勃的京都百姓们吓得往后退了大步。
头颅滚动之处,留下道血痕,只是被雨水冲,迅疾淡去无踪。
直到此时,观刑的百姓们才发出声喝彩,但叫好的人并不怎么多,也不怎么整齐,显得有些廖落。高台之上,坐在最下手椅上监刑的沐铁面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紧接着刽子手又是刀,又是个头颅落地,又是道血光上天,又是阵惊呼,又是条性命从此不在。执刑的刽子手共有三个,不过片刻功夫,十六名把官便被齐齐斩首,只留下满地污血与尸首。
随着斩首的进行,围观的人群渐渐胆大起来,喝彩的声音也是声高过声,最后那位礼部奉正的头颅终于惨然离开自己身躯的时候,那听好的声音更是震天响将这漫天雨丝都吓得飘离起来。
几位京都府的衙役在人群里忙着找先前落下的犯官头颅,却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会儿之后,条黑狗从人群里跑了出来,嘴里叼着个头颅,锋利的牙齿咬着那头颅上的耳朵,双狗眼四处瞥着,狗眼里的光芒却无来由让人感觉片阴寒。
“汪”黑狗屁股上挨了京都府衙役刀鞘,吃痛松开嘴里叼着的头颅,哀鸣数声,蹿进了大雨之中。
其后数日,连番动作再出,刑部尚书因贪赃枉法事发,被监察院在他的三姨太别院中搜出金银若干,犯禁物若干,上报朝廷,转大理寺议处,夺职降为夷州州判,竟是直接由从品降成了从七品。
夷州远在南方,多瘴气热毒,只怕这位刑部尚书韩志维再也没有回到京都的那日。
而都察院御史郭铮表面上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但依然被朝廷寻了个由头,直接赶去了江南。江南虽然是水美人美之地,但监察院四处在江南早已布满人手,只看什么时候动念头,把他如何。
朝中的文官系统方面是因为宰相的关系,方面也是觉着监察院手握实据,而且下手不是太狠,所以并没有抱成闭,因为此事而对监察院大加攻讦。
但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这是报复,这是监察院因为那位远在北域的提司范闲,对于刑部大堂事赤裸裸的报复。
报复与反报复,控制与反控制,直到最后达成种默契的平衡,是庆国官场这几十年来不变的主题。所以没有人想到,当监察院与宰相的报复很宽容地停留在定限度下时,来自于信阳及皇后处的反扑,依然如此快速的到来。
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年轻书生,正是此次因为家中老父去世,所以不能参加春闱的贺宗纬。他是大学士曾文祥的学生,向与郭家走得亲近。没料到在家乡时就听见那条爆炸性的消息,尚书大人在狱中待死,家产被抄,自己的好友郭保坤更不知道流落去了何方,最让贺宗纬有些愤怒的是,东宫的太子竟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伸出援手
与贺宗纬道入京的那位妇人,说来身世更是离奇,竟是吴伯安的妻子。那位吴伯安正是长公主安插在相府里的位谋士,去年劝唆着林家二公子与北齐方面联手,想在牛栏街刺杀范闲,不料最后却惨死在葡萄架上。
林若甫身为宰相,对于这个害死了自己唯正常儿子的吴伯安自然是恨之入骨,虽然吴伯安早死,但吴家在山东地仍有不少家产。当地的官员正是宰相大人的门生,所以奉着上意,对吴家好生折磨,短短半年时间里,也不知投刮了多少银两,更将吴伯安的亲生儿子无故索入狱中,大刑致死。
这位妇人虽不识文墨,却也知道宰相势大,断不是吴家可以抗衡,但心伤儿子惨死,竟是将心横,单身人往京都里闯准备告御状。
在城外稍歇之时,这位可怜的吴氏很“凑巧”地恰好遇见了回京的贺宗纬。
贺宗纬是个聪明人,听之后,便知道此事大有可为之处,便好生安慰那吴氏妇人,说自己定会想办法替她谋个公道。
入京之后,贺宗纬凭借老师的关系,暂将吴氏安顿在了位告老御史的府第之内。在那些天里,经常有些神秘的人物出入府第,温言细语的问吴氏,关于家乡惨剧的些细节。
贺宗纬有些漠然地看着这切,只是当吴氏有些惶恐不安地向自己发问时,他才会堆起满脸微笑,安慰她说,朝廷的正义官员正在着手,宰相大人马上就会垮台。
老御史府的花园有些破败,站在假山之后贺宗纬脸上闪过丝微微的得意,将怀中信阳方面的密信毁掉,想到宰相垮台之后的京都官场,不由想到了相爷的亲家范尚书,想到了那位有些冷漠的范家大小姐,心头微热。
第三十六章 油伞骨中柄剑
没过数日,都察院的御史便开始集体上书,参劾宰相林若甫阴夺他人家产,谋害百姓性命,此事出,朝野震惊,但由于吴伯安本身就顶着个北齐细的帽子,所以般而言,舆论还是倾向于宰相这边。
可是便在吴氏入大理寺述供的途中,却又遇见了场无由而至的刺杀,不知道是吴氏命大,还是宰相命太差,当时二皇子正与靖王世子游于街中,恰逢其时救了下来。
如此来,事情的味道就开始有了些变化。
传闻深宫之中,皇帝陛下曾经问过太子与二皇子,此事究竟如何处理,太子在沉默之后说道证据不足,而且宰相大人于国有功,不可轻信人言,二皇子虽然当街救了吴氏,也仍然与太子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