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弟般保持着种沉默的态度。
毕竟宰相乃百官之首,无论如何处理,都将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当夜靖王从自己儿子口中听闻此事,悖然大怒,十分难得地进宫与皇兄夜长谈,具体谈的什么却没有人清楚。皇帝陛下当夜翻拣着这十几年来的奏章,看着户部的银钱,看着那些宰相大人手辛苦做出的政绩,默然无语,只得声叹息。
“山东路刺史彭亭生嘿,是十年前中举的,那时候我初登相位,觉着这学生很听话。”宰相林若甫今年四十多岁,面色却显得有些苍老憔悴,“但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听话,你应该清楚,我没有让彭亭生做这些事情。吴伯安已经死了,若我真想拿他家人出气。岂会如此简单。”
“或许彭大人暗中揣摩相爷的心思,所以做了这件糊涂事。”林若甫的心腹友人袁宏道微微皱眉。
“噢”林若甫似笑非笑地望了他眼。轻声说道:“可是彭亭主不是糊涂人。如果不是相府出去的命令,他断不会拿自己的官声做赌注。更何况前天在京中当街杀人,这事情又是谁做的为什么会查到相府来了”
袁宏道的表情有些木然。他轻轻捋了捋颌下的长须,说道:“贺宗纬是东宫的人,不过是个小棋子,应该没有胆量做这件事情,背后定有人撑腰,只是不知道是皇后还是长公主。”
“是云睿。”宰相微笑道:“她在朝中她实力大部分在都察院里,这是她在向老夫报复。”
“报复什么”
“报复很多吧。”宰相叹息着,“包括晨儿的事情,包括女婿的事情。包括我与她之间的事情。”
“其实”袁宏道欲言又止。
“说吧。”
袁宏道微微笑说道:“其实,还是看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不信,相爷的地位自然会稳若泰山。”
“如此拙劣的手段,圣上定会看得清楚。”宰相微笑道:“但问题就在于,陛下愿不愿意看清楚。”
“相爷何出此言”
“前些天死了那么多京官,我身为文官之首,本来就要负责任。”宰相闭目分析道:“最关键的是,陛下不想让我继续当这个宰相了。”
袁宏道很恭敬地回答道:“相爷,其实事情犹有回转之机,请范尚书说话吧,范府与监察院的关系密节,如果陈萍萍大人愿意站在相爷这边,那不论都察院如何折腾,陛下也会坚决地站在你这边。”
林若甫摇摇头:“陛下只是想让我让开条道路罢了。”
“让开道路给谁”
“给太子,或者说,是给将来的陛下。”林若甫若有所思,“范闲的势头太猛,如果我还在朝中,他手理着监察院,手掌着内库,背后还有本相为他撑腰,这种权势,只怕连皇子都及不上。前些日子我就对范闲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他想培养范闲成为代良臣,好生辅佐将来坐龙椅的那位皇子既然范闲要上位,本相自然就要下位了。”林若甫微笑道:“若本相尚在,范闲就危险。”
袁宏道微微惊,但眼角余光却发现相爷的唇角挂着淡淡笑意,似子在嘲笑着什么事情。
窗外传来大宝玩水的声音,宰相的脸部表情柔和了起来,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去,看着自己憨憨傻傻的那个大儿子,眉头微微动,轻声说道:“明天我会让婉儿来把大宝接去范府。”
袁宏道等着相爷的下句话。
“我会进宫请辞,相信陛下瞧见这些年的辛苦份上,会让老夫有个比较安稳些的晚年。”
袁宏道准备说些什么,宰相冷冷地挥手止住,回头静静地望着他。
阵极长的沉默之后,林若甫的话语里带了几丝黯然:“给彭亭生的信是你写的。”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袁宏道才低声应道:“正是,就连此次京中的刺杀事件都是我安排相府侍卫做的。”
“为什么”宰相皱着眉头,似乎很苦恼,“老夫入朝为官以来,就只有你这个朋友,自问平日里对你也是极尊敬,为什么你会隐忍这么多年,忽然出手,而且出手就不给老夫留半点退路”
袁宏道与宰相相交半生,真可谓是生之友,居然就是此人着手安排了这多事情,将宰相手推入如此尴尬的局面之中,他掌握了相府太多的秘密,今次栽赃陷害,就连林若甫时也只有退让
他看着宰相那张有些苍老的脸,略带丝歉意说道:“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目的意图。老友,我在你的书房里隐藏了这么多年,其实为的就是今天。我应承过某人,当他需要你下台的时候,我会助他臂之力。”
林若甫看着面前这位老友,唇角微翘:“云睿究竟许了你多少好处,竟能让你卖友求荣。”
袁宏道摇头道:“不是卖友,也不是求荣只是陛下需要您归老,长公主也需要,朝廷需要您离开京都。至于求荣”他苦笑道“我本以为如果你没有察觉我所做的事情,我就会陪着你去家乡,道共度晚年。”
林若甫微感吃惊,愈发瞧不清楚面前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谋士,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夜色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笼罩的京都里,袁宏道在书童的陪伴下,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略带丝怅然,回头看了眼相府紧闭的大门,轻叹了声,上了辆马车。
马车上位都察院御史正冷漠看着他:“袁先生,什么时候够去大理寺作证”
袁宏道看都没有看那个中年人眼,右手轻轻抚模着颌下的长须,半晌后才淡淡说道:“不用了,宰相大人明日就会入宫请辞,陛下会终止此案的调查。”
都察院御史听之下,勃然大怒痛斥道:“证据俱在,陛下定会将相索拿入狱你若不敢当堂指证,当心自己脱不开干系,你跟随相多年,身上哪会干净”
袁宏道冷冷看了他眼,这位向以儒雅著称的谋士,此时的目光却是冷厉无比,像两把利刀样,让那位御史感到有些害怕。
“我只听从信阳方面的命令。”袁宏道看着面前这可怜的御史冷漠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我做事”
御史大惊失色,这才明白为什么宰相大人的心腹文士居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水,原来对方竟然也是长公主的人
清晨时分,辆马车赶在城门初开的时候就出了西城门,马不停蹄地上了官道,往信阳的方向驶去。
袁宏道摁了摁伞柄里藏着的利剑,眉头微皱,心里盘算着到了信阳,那位有些疯癫的长公主应该会如何安排自己这个潜伏了很多年的棋子。
在他的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对于宰相林若甫有丝歉疚,毕竟他们是数十年的老友,在起的时间甚至比和家人在起的时间还要多些。在相府隐藏了这么多年,最后终于完成了当年的承诺,在宰相下台的过程中,袁宏道扮演了最不光彩,也是最重要的角色。林若甫没有杀他,这本身就是值得袁宏道感恩的事情。
他已经遣散了跟着自己的书童,这辆马车上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头前那个马车夫。袁宏道冷冷看着车夫挥鞭,发现对右手腕极其灵活,显然身上有着极为高明的武功。
许久之后,车辆过了十八里驿站,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山路,正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回头,用极不寻常,极为锐利的目光冷冷看着袁宏道。
稍许沉默之后,马车夫忽然开口说道:“院长大人命下属向先生表示感谢。”他稍顿了顿,又沉声说道:“请允许下官私人向先生表示敬佩。”
袁宏道略带丝伤感说道:“我很不敬佩栽自己说说信阳方面的计划吧,相信经过此事,长公主应该会相信我了。”
他是枚钉子,枚在很多年都就被陈萍萍安插在宰相身边的钉子。
第三十七章 白鸟在湖人在心
“切为了庆国。”
“切为了庆国”
袁宏道坐着马车,往信阳长公主的封地驶去,心里却对自己内心深处守了许多年的这句话感到了丝荒唐。
很多年前,当长公主开始喜欢上如今的宰相大人时,当时身为监察院二处第批暗中成员,袁宏道便接受了陈萍萍的安排,有了个新的身份,有了个新的人生,渐渐与当时还并不如何显山露水的林若甫成为了好友。
那时只是两个书生的偶然相遇罢了。
当年的林若甫意气风发,袁宏道沉稳憨厚,又经历了院中安排的种种巧合,终于成为了所谓“挚友”。随着时间年年的过去,林若甫在长公主的支持下,在官场上路顺风顺水,而袁宏道却甘心留在林若甫的身边当位清客,甚至当林若甫无数次暗示明示可以让他成为方父母官时,他都只是淡淡笑,拒绝了。
也正因为如此,林若甫更加将他视作了自己人生中唯的纯友。只是宰相大人没有想到,这位朋友,开始就背负着别的使命。
袁宏道其实也渐渐适应了这种人生,因为院子里直没有什么任务安排给他,唯知道他身份的几个人也直保持着距离,这些年里,袁宏道唯帮助监察院做的事情,只是苍山别院林二公子被杀之后,替监察院圆了个谎,栽赃给了东夷城。
正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林若甫相信了。
袁宏道这生只背叛了林若甫次,也就是这次。就足以让宰相大人黯然退出朝廷。这是陛下的意思,经由监察院,让他具体执行。
也许是老友的背叛真的让宰相大人看清楚了这个人世间,所以第二日他的入宫变得无法阻拦。就连范建的连番暗示他都视若无睹。对于林家的将来,宰相已经全部寄存于女婿范闲的身上,自然不愿意将亲家扯进这淌浑水之中。
三月中,礼部尚书郭攸之死,刑部尚书韩志维贬,宰相大人请罪告老,屁下挽留无果,赐银返乡。
都察院关于吴伯安案的所有举措烟消云散,那位吴氏不知去了何处。屁下有旨,贺宗纬才学德行俱佳,入宫受赏,恩旨免试任为都察院御史。
“为什么”范闲坐在马车上。轻轻弹着手中地那张纸,这是监察院内部传递朝廷动态的报告,他身为提司,虽然此时远在北疆,但也只比别的地方晚了几天,就收到了京都里的消息。
岳丈大人当然不是什么纯粹意义上的好官,相这称号不是白来的,但范闲依然觉得很荒谬,堂堂国宰相,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在庆国的官场斗争中败北
范闲必须考虑以后的事情,虽然宰相岳丈似乎在这年里没有怎么帮助到自己,但他清楚,包括春闱案在内的很多事情,之所以朝廷中的文官直对自己保持着忍让的态度,都是看在岳丈的面子上,除了已经倒霉了的那两位尚书大人,自己在庆国官场上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的挑战。
范闲问话的对象,是那个戴着铁链无法起舞的代雄才肖恩。
“为什么”肖恩有些冷漠地分析道:“因为你动手了,庆国皇帝借机削弱了文官势力,不过仅仅两个尚书,怎么能满足位皇帝的胃口,你是宰相的女婿,如今声名大震,日后如果皇帝真想让你执掌监察院,那么今日为了安全起见,宰相也必须赶快下台。”
“至于怎么下台”肖恩嘲讽笑道:“位皇帝想让位臣子下台,可以有无数种方法。更何况你们那位皇帝向来是个喜欢用监察院的怪人。”
之所以说庆国皇帝是怪人,是因为监察院的力量太过强大,而皇帝却依然无比信任陈萍萍,这本来就是异数。
范闲摇头说:“这案子有蹊跷。就算岳丈心痛二哥之死,想要让吴伯安断子绝孙,也有大把法子可用。至于在京中狙杀吴氏,还凑巧让二皇子与李弘成碰见,如此愚蠢的行事方法,与岳父的能力相差太远。”
“宰相身边有叛徒。”肖恩淡淡说道:“至于是长公主的人还是你们皇帝陛下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范闲不敢肯定:“能够逼岳父下台,定是有很实在的证据,岳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让敌方势力的细接触那些重要的事情”
他哪里想到,出卖岳父的,就是那位袁宏道袁先生,更暂时没有猜到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监察院的影子。
肖恩有些快意地笑了起来:“藏在夜色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之中的事情,你这今年轻人知道多少”他有资格说这个话,当年庆国朝政内乱就是这位老人手谋划,如果不是因为两位亲王突然死去,说不定现在的天下,早就没有了庆国这个称呼。
范闲眼帘微微跳动了两下,在这些天与肖恩的对话中,他发现对方虽然被囚多年,不清楚庆国朝廷的势力分布,但范闲稍说明,肖恩便能清晰地发现问题所在,甚至连此次春闱案,那些涉案的京官会受什么样的刑罚都猜得丝毫不差。
肖恩曾经说过,宰相大人定会因为此事下台。可是此事全无半点预兆,而且春闱案根本没有牵涉到相府,与宰相关系破裂成仇的长公主远在信阳,所以范闲不怎么相信没想到竟然被他说中了,范闲不免有些震惊于对方毒辣的眼光,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范闲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老人,忽然说道:“我愈发觉得好奇,为什么当初监察院抓到你后,不马上杀了你。
“因为我脑子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那至少可以下手更狠些。”范闲说道,“比如砍了你的五肢。”
“五肢是什么意思”肖恩有些好奇,“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当事情超过我能忍受的底限时,我想,至少我还拥有杀死自己的能力,而你们却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范闲挑眉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起身向他行了礼,便下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远处湖边缓缓飘荡着的新鲜芦苇,隐隐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朝廷是需要新血的,所谓流水不腐,宰相在那个位置上呆得已经太久了,自己在京都的突兀崛起,更是让宰相下台的事情成了当务之急。
皇宫里没有哪位贵人,会允许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拥有个执掌监察院的女婿。如果来年陛下真的打算重用范闲,那就定要让宰相离开否则就会将范闲打压下去,但范闲心中清楚,那位陌生的皇帝陛下不会真正的打压自己。
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范闲自己算是后面的浪头,那宰相无疑就是前面无力拍岸的浪花,他必须告别这个历史舞台,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这只是次官场上十分正常的新陈代谢,看宰相离去的还算潇洒,想来早就预料到故事的结尾,但范闲想到留在京都的婉儿,又想到那个与自己无由投契的憨拙大宝,心里依然有些担心,淡淡忧色上了眉头。
“希望父亲与陈萍萍能保住林家其余的人。”他皱眉望着犹是黄色的芦苇,心想为什么它不肯变绿呢心里忽然咯噔声,开始思考监察院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无来由的,范闲感到了丝愤怒,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根本不相信院子会不知道陛下的意图,再联想到司理理身上的毒,他忽然感到有些寒冷。
陈萍萍只是在不断除去范闲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哪怕对方是范闲的亲人,这种除去的手段显得异常冷漠,异常无情,甚至根本不会考虑到范闲的感受。
下午的时候,使团历经了许多天的旅程,终于接近了两国交境处的大湖。大湖没有名字,就是叫大湖因为这湖特别的大。范闲看着面前万倾碧波,被湖面上拂来的清风袭,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脸上复又浮现出阳光清美的笑容。
虽然使团车队已经到了大湖,但要统湖而行向东,真正进入北齐国境,还需要好几天。范闲清楚,如果肖恩真的要有动作的话,也应该就是在这几天之内。
远处有水鸟很自在地贴着湖面飞翔着,长长的鸟缘在水中滑行,碰见鱼儿后便灵敏至极地合喙,往湖岸边飞去,再用细爪踩住不停弹动的鱼儿,衔住后举颈向天,咕碌声吞下肚去,看着无比轻松自在。
范闲忽然心头动,迈步向很多天没有去过的那辆马车走去,掀帘而入,看着微微愕然后露出复杂表情的司理理姑娘,微微笑。
第三十八章 司理理的秘密
“想好好地活下去吗”
司理理怔,看着不请而至,多日未见的范闲,心里不知是如何想法,听着这突兀的问话,更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微微笑说道:“蝼蚁尚且奋生,何况奴家。”
范闲不喜欢听她自称奴家,她今日偏要自称奴家,仍旧是少女心性做祟,毕竟她不是个真正的老辣女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