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叫你别惹我
读高中三年我几乎很少回家。爷爷和爸爸忙碌着生意和画室根本没有时间来关心我。我知道我知道。
由于文化课不是太好。高考我考得并不好。上了离石板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原都大学。我心情不好。在接到通知书但还没有去学校报到的那两个多月我什么人都不想见。情绪特别的低落,每天牵着一只小狗,戴着墨镜,背着画架漫无目的地疾走。有时里仰想跟着我出来,被我一瞪金鱼眼立即站在原地不动,憨笑着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趁他发愣的时候我拉着小狗开始奔跑。在石板如果我不想让别人找到,那么他就是带着放大镜在飞机上对着石板扫描都找不见我,我几乎熟悉石板的一洞一眼。你想,在那么多寂寞的时光我都在石板干吗了,我几乎是在为石板画地图。
如今的石板也已经不同往昔。游人如织。繁荣如锦。景区之外被不断地开发,宽宽的柏油路,高高的楼和葱青的树。
在这个季节,人流拥挤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石板还有另外一个景观,就是石板桃。在离石板镇区不远的桃花谷,生长着成片成片的石板桃树,撑开着大片大片的暗红的桃花,这是一种隐忍的红,像极了在黑暗中引动的红丝绸,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瀑布飞流直下,大风拂动红潮,远望去,整个山谷如一条奔腾的血河。只是,这样的景致只有十天,所有的桃花都会在十天之后凋谢,科学据说是因为石板特殊的气候所致。有美丽的传说是一个叫桃花的女子为了等待一个去远方未归的情郎,聚蓄一年的思念在这十天绽放,然后让世人传播,让远方的情郎所知。但是思念总是如花,既开就必谢。奇怪的是,听说这种桃树在其它的地方生长的话却除了颜色暗红比较特别一点之外却和其他的桃树没有两样。
在这样的色彩里,很容易奔腾起一个人的血液,我常常来到这里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让视野铺盖满满红色和流动,然后寻到意识的萌动,是的,一种奋涌而出的萌动,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但是我敢肯定,它能鼓舞我,它能激奋我,它能指引我。就像我躺在床上体会着身体的潮汐被千军万马在厮杀践踏,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呵,色彩。是它让我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回到爷爷新扩建画室。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画册感受着指尖和铜版纸接触时华丽而近乎奢侈的触觉,我一扫高考的阴霾,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热爱,最能够亲近我内心的东西。以至我凝视着大卫石膏头像深洞的眼睛时,我深刻体会到他深情而坚毅的内质。我跳出书本的条条框框用我内心的爱和心情调配着各种颜色。我喜欢用紫色来表达月光因为它给我梦幻的感觉。我喜欢用金黄来表达大山因为我每次画到大山都想到那里是成片成片的香蕉园。我喜欢在自己的胳膊上调试颜色感觉着颜色给我的温度。我喜欢夏加尔,喜欢保罗克利,喜欢凡高,喜欢毕加索,喜欢一切有坚硬线条丰富色彩的东西。
爷爷已经老了。很老了。坐在宽宽的藤椅上整个人都象散了架一样泥涣。只是在画室里间的时候依然不知疲倦。多日不见往往又多出一幅画。画面的奶奶依然年青如菊。
一切都在变了。如今的里仰不但横竖发展成了挺拔而稳重的男人,在爸爸的工厂也已经是骨干。我也常常去爸爸的工厂。那里很杂乱,锯床磨盘的声音刺耳无比。每一次里仰总是将我推了出来:“你来干嘛。这里危险。”
我白了他一眼:“这是我爸爸的工厂。我来干嘛你管得着吗你。”
里仰煞白着脸色,蠕蠕着无语,转身回去埋头工作。木屑飞扬渐渐将他覆盖模糊然后在我视野中消失。我突然伤感。我不是故意想伤害里仰,或许我只是在任性。
但是总是不明白越是不想伤害而又总是不可避免地伤害。
爸爸这个人不但在工厂对里仰厚爱有加还常常在周末将里仰带回家来了。而且还是爸爸亲手下厨,行啊里仰,我爸爸亲手给我下厨都没有几回,你倒轻易地享受到了。我对里仰越发有了抵触的情绪。但是里仰这个人呢,就是不能够察色行事。本来我是赌气躲在屋子画画不想上去帮爸爸的忙,他倒好,被爸爸推出厨房之后就直接来我的房间了。他在门口轻轻地敲着门:“优优,我看看你的画好不好。”
“可以。”我头也不抬地说。该死,我应该拒绝才对。
里仰走了上来,象一个小孩子一样蹲在我的画边。很有兴趣地看着我的话:“这么多的蓝色,画的是海洋吧。”
“不要自作聪明好不好。”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比眼光更冷的口气跟他说。
“那就是蓝天了。”他接着说,他真的很木呃。
“这是嫦娥。知道吗我在画嫦娥的衣裳,我要将嫦娥的衣裳画成和大海一样广阔,象一双大大的翅膀,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我说。并醮起一笔重重的蓝色往画布上描了上去。
“为什么是嫦娥”这一次里仰将身子转向了我,专注地看着我。面色很严肃的样子。
我不由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里仰真是一个无比天真的家伙。不过我的笑声中似乎很夸张很假还有那么一点点苦涩的味道:“你不觉得嫦娥太郁闷了吗她应该飞出月宫,整个蓝天都应该是她的,她应该无拘无束,她应该无比快乐,她应该”我突然说不下去了,我在说谁啊我这不是在说自己吗我不是在画着自己吗我双手靠后支着椅子,头靠着手背往后仰去,我感觉到我眼睛的潮湿,我说:“里仰,你出去。我想安静一下。”
里仰迟疑着站起来,蠕蠕着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听话地走了出去。
这时爸爸的四菜一汤也做好了。“优优,吃饭了。”爸爸很快乐的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出来了。
饭桌上我不想说话,都是爸爸和里仰在谈着,谈着他们的小提琴,谈着他们的顾客合作伙伴,谈着这个月的收入。没有人注意到我越发不开心的面容,我拼命地往嘴里扒饭,将鱼骨头咬得咯咯响。突然里仰面朝向我,说:“优优,我觉得你应该复读,你完成可以考一个更好的学校。”真是,我心里哪里最疼他就往哪里戳,哪壶不开就提哪壶。他不知道我一个假期都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的吗他不知道我不想说这件事情吗笨啊里仰。
但是爸爸感兴趣了。停了舞动着的筷子将它轻轻放在碗边,架势是想听里仰的长篇大论:“里仰说来听听。”
“我刚才看了优优最近的画,进步非常大,很有想象力意象很好”里仰的话不但地得到爸爸的赞许,我低着头只看见里仰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爸爸在不断地点头,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想我真的生气了,我想我发怒了。
“优优,听见了没。你有没有这个打算还是复读一年吧。”好不容易里仰停下来了,爸爸俯近身子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