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甲替他回答:“他是这的技术员,王寒柏”
我掂量了一下,“王工,你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好”,他又对屋里其他人说:“这收拾好了,一会把门前头那片也扫扫”。
“刮风呢,到处都是沙”我看那几个工人被风吹的可怜,所有人的头发都呈现出一种嘻哈似的凌乱,而身上也都灰蒙蒙的,给人一种烂糟糟的感觉,一看就是刚从外边干完活过来休息。“大风天本来就容易出事故,该歇的就歇,别为了应付检查惹出更大的事。”我对他说。他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就是”,脸上笑的红彤彤的,他的肤色很黑,所以我很佩服自己的眼力,能从其中看出红的颜色。我总感觉他刚才那话有虚张声势的成分,这个男人一定有着一颗柔软的心吧。
我率先出门,男甲和王寒柏跟在我后面,小马和女乙慢腾腾的走在最后,他们面无表情的沉默着,女乙的嘴嘟的能挂个开水瓶。我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别跟来了,就在这呆着吧”。两个人脸上迅速笑开了花。天,阴沉的让人难过,我一句话也不想说,男甲却是闲不住的,他先是问了些工作上的问题,然后也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他,他突然大声道“王工,你看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好好整整,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社会主义压迫你了”。
我斜眼看王寒柏,这才注意到他衣服上斑驳的油污,更夸张的是,左边大腿和右边膝盖竟然各有一个破洞。
王寒?也不急,温和的回答:“干活呗”。
男甲:“你干的啥活,我咋看你快成要饭的了。”
王寒?:“可不就是问老板们要饭吗?”
男甲毫不留情:“你这么拼命干啥呀?怎么着今年也该提拔提拔你了,混这么多年,你也该注意点了,上头的精神是干部年轻化,你整的和个老头一样,亏你还大学生,我这没啥文化的都知道领会精神……”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一头已花白的发,和王半斤八两,我在心里比较着二人,心里颇觉的有趣。
王依旧不疾不徐:“呵呵,我就算每天西装革履,领导也看不到啊,就这么干吧。”
男甲却越发激动:“我说你那头就是个x,你也一傻蛋,就算当技术员在办公室里看图纸搞资料不好,我看其他区跟着工人屁股后面跑的都是小年轻,你可好,我每次上来都是你在,你们老大给你多发钱?”
王:“哪有多的,还不一样,再说,我自己盯着放心一点”。
我听着王寒?的回答,不由有些心酸。自己也就是这样从基层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现在他所经历的,当年的自己也有着相同的体验。我转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风灌倒了我嘴里,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他报出了我母校的名字。如果没有男甲在场,我恨不得和他来一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也是那个学校的”。风把声音撕成一片一片,也掩盖了我过于激动的情绪。他显然和我一样兴奋。他搓着手,朝我靠近“哎呀……啊!”,他说不出话来。“你哪年毕业的?”我问。他怕我听不清楚,脑袋朝我这边偏了又偏回答。我一算,比我大两届。而他的年龄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他的苍老除了生活的磋磨和经年风吹日晒,也和那天浑黄的天空,把人吹的七荤八素的风有莫大的关系。之后我们第一次吃饭时,他穿了一身藏蓝色西装,在温暖明亮的灯光映衬下,和当日的他判若两人。他长着孩子气的圆脸,笑的时候竟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温和平缓的声音,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风度,无一不彰显着此人极好的修养。我很佩服他在艰难处境中还保有着这样的高姿态,我好奇的问他为什么每年数次的同学聚会,都不曾见过他。他笑着回答:“去过几次,似乎还见过你”。我心虚的脸红,想来每次的聚会,我都和大家一样,拼了命的往功成名就者身边靠,而对如他一般平凡的同学,我连多一眼也不曾看过。他也许已经想起在某次聚会上我对他的视而不见吧。但他显然并不介意。这让我更加惭愧。
后来我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也在我小小的帮助和“教育”下,很快坐到了我当初的位置,在小山头当起了老大。在此事件中,我自说自话的打理一切,而他的表现更像是局外人。幸好,他资历本来就够,口碑又好的不得了,只是接连被“遗忘”和“暂时委屈”着罢了,所以我也没费多大功夫。按我们的话说:“排队也该排到了”。他对我却是感激不尽,干脆和我以兄弟相称。这都是后来几个月里的发生的事。
在王寒?的带领下,我们很快结束了检查,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我们就离开了,离开时,他站在车边送我们,其他几个工人自觉的跟在他身后,脸上都是放松的笑容。显然我们是他们的敌人,而王却是真正的自己人,可是,该怎么说好呢,他得的到民心,却得不到一方天下。我敬佩他的为人,却鄙视他的处事。而他自己,也会时常因为这样的矛盾困惑吧?
剩下的几个地方却没有王这里那么顺利,期间还出了些争执,我还在坏天气和坏心情的双重压力下开了一张罚单。虽然我心里清楚,这罚单最终会被摊到工人们身上,但是,我又怕全都报好,上头再查出问题,落到我身上的就不是张罚单这么简单了。很多事,不是说道理对就做,错就不做。而是要依据这件事对自己是对是错来判断。我可怜的良心,要我在可以开二千罚单时,只开一千,在要开两张罚单时,就开一张。这是我所能做的,我在保证自己安全时予他人方便,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大公无私,古往今来,吟正气歌的也就文天祥,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只有范仲淹,王进喜就一个,焦裕禄也只一个。
等到全部结束时,已经六点半了。我们四人真正到了“饥寒交迫”的地步,现在首要问题是找地方吃饭,巧的是我们检查的最后一站离莫菲单位食堂很近,我虽不知道莫菲在哪个点上班,却知道这里是他们吃饭的地方。我心里有些妄想,便鼓动大家去那里用餐。我想如果刚巧,她今天白班,刚巧今天她想吃晚饭,刚巧今天有人值守她能出来吃晚饭,刚巧今天有车送她们来吃晚饭,刚巧今天天冷,食堂怕盒饭不保温,不送餐过去,刚巧她在路上马上就到,刚巧她正坐在里面……我进门的时候有种打牌输急眼压最后一笔时的感觉,既兴奋又恐慌。小马走在最前头,之后是男甲,我跟在男甲的身后,嘴唇发干,嗓子又痒又涩。我舔着嘴唇,脑海里一直响着一个声音。“如果她不在,该怎么办?如果她不在,该怎么办”?
进门后,我眼睛垂在脚尖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重要的讯息。小马在前面喊“领导,我先去看看菜”。我根本不敢往前细看,“去吧”我匆忙朝他挥手。餐厅里人不太多,但也稀稀疏疏的坐了四五桌。我挑了最靠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我的眼睛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坐下后靠便在椅背上,闭眼歇息了片刻,定下神来,眼睛才复清晰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想从那些人中找个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帽子,鞋,再加上冬天的棉衣,勉强也就分个男女。可我环视一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莫菲,她把自己紧紧裹在宽大的棉衣里,很小的一个人,从我的角度勉强可以看到她的耳朵。她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吃饭,头也不曾抬一下。她是绝对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这样的几率太小了,况且我今天也穿着工衣,我穿工衣的几率也不高,两两相加,即使她抬头,认出我的几率也为零。我心跳加速,不知如何才能让她注意我,又怕她吃完了饭离开,我焦虑无比,也顾不得男甲他们如何看我,到底还是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她还是不抬头,我尴尬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叫她,幸好她旁边的一个男孩注意到我,他面无表情的瞄我一眼,用胳膊肘捅捅莫菲,“找你的”。她“嗯”一声,抬头,脸上礼节性的笑瞬间消失不见。我故作轻松的说:“不认识了?”天知道,我心里发疯似地想抱住她,就抱住她,什么废话也没有。
她眨了两下眼睛,眼神先是震惊继而迷茫,最后我注意到她的眼圈红了。“你?”她迟疑的说到“你怎么在这?”我害怕她离开,急忙问道:“你一会还要回去上班?”她木木的点头“嗯”。他旁边的男孩极有眼色“你有事就别过去了,我一个人回去,交个班又没啥事”。又问我:“你们有车没?”我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是不是合适,我乖巧的点头“有车”。这个男孩在我心目中堪比天使,他对莫菲说:“那你坐你朋友的车走吧”。莫菲求助似的看着那男孩低语:“不……”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对那男孩说:“谢谢你了,我就是找她有点急事”。那男孩起身,拍拍莫菲的肩:“我吃完了,走了”。莫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仿佛走的那个是她救命的稻草。
“走”我说。然后我带她回我们的座位。她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看见男甲他们,只是虚弱的笑笑,点头问好。我心里急的火烧火燎,又不敢太过表露,吃饭,喝水,聊天,再坐一会。哪个细节都不敢少。全程莫菲都缩在她的椅子上,像个孩子似地双脚不停的荡啊荡。终于可以走了,我说“走”,她站起来走在最前头,远远躲着我。回程的路上,我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莫菲和其他两人坐在后排,三个人都穿着棉衣,大家挤的颇有些委屈。小马打开了cd,伤感的情歌听的人压抑,突然莫菲说:“换一张碟吧”。我换一张轻音乐,她说:“再换一张”。我又换,她还不满意,最后找到一张很吵的摇滚,她说:“好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摇滚,我印象里莫菲一直偏好轻音乐。我想,也许只有这样激烈的声音才足以压制她内心的情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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