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慧:“高中毕业就上班了呗”
陈嫣:“你连他都不知道,真是……”陈嫣的语气里有同情的成份。
郭敏慧:“听说人事科科长看见他就发怵,这回终于解决了,呵呵,估计他们会摆几桌庆祝。”
陈嫣:“肯定要大庆三天,我们这些人……”
莫菲赶紧把自己从“我们”中区别出来,“我工作没出过差错。”她说的很坚决但声音却微弱,她怎么也想不到自视如此敬业如此优秀的自己竟然会被和“太难哥”这样的“混混”归为一类。她的心里黑暗一片,她握针的手里是冷冷的汗水,幸好表情还是自然的。
郭敏慧:“切……”她的声音和张楠一模一样,从语调到含义。
陈嫣:“我也觉得,我们虽然不说多敬业,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吧……”
郭敏慧:“人要有自知之明”。
莫菲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但也不觉的又多么刺耳。
陈嫣:“说是调动,其实不就是趁机扫地出门。”
莫菲:“对方单位也不会同意啊。”
陈嫣:“那还不是领导之间的事,再说,你没听她们说吗,我们过去了就要下到厂里,男女都一样,哪还有现在办公室里这种好日子。”
莫菲的心一紧,一件衣服已缝好。她很用劲的把线咬断,虽然剪刀就搁在旁边。
郭敏慧:“算了,生气也没用,要不你会夹尾巴做人,要不会拍马屁,要不你家里有人,有哪一样都行啊”
莫菲:“那边工资高一些……”她虚弱无比的安慰彼此,但没人拿她的话当回事。
郭敏慧:“我们办公室的o,懒得要命,做个报表满篇错,一天跑四五趟人事科,五楼哎,她那么胖,走路都喘……她现在不好好的。”
陈嫣:“就是,你没见五分部的小孙,穿那么短的裙子,一下午就在在楼道里八卦,然后下班,看见领导那个脸笑得呦,那声音嗲的……哼……今天开会也没她啊。”
莫菲发现她们讨伐的对象都是女性,她们不和男人比,她们也不会说男人的不是。莫菲自己摇头苦笑:“也没什么可比性嘛。”
郭敏慧:“还是怪自己不会做人呗。”
陈嫣:“管他呢,反正总不能让我失业吧,爱调哪调哪,工资给我发够就行了”。
郭敏慧:“不是气不过吗!”她伸只脚碰碰莫菲“你说是不是,我们是后娘养的。”
安全倒闲话守则,背后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最保险的一着就是让每一个在场的人参与其中,不留一个活口。
莫菲手里的线绞成一团,她惦着两根手指头寻找线头,头天刚剪的指甲,光秃秃的指头很难让细细的线服帖。她一边“嗯”一声算是给郭敏慧的回答,一天头也不抬和那团线较劲。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刘海,让她很不舒服,但她却没空理一下头发,她的一颗心绞在线里,她很努力的把一颗心全绞在线里。
郭敏慧对莫菲的答复明显是不满意的,她追问道:“你和你们头干仗的事,我们都听说过。”
莫菲:“噢”
郭敏慧:“那你就没啥想不通的了,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莫菲:“名单是他们出吗?”
陈嫣从床上一跃而起,她一手搭在莫菲的肩上,语重心长的说:“姐们儿,你是真傻还是装天真呢?”
莫菲没回答也没抬头,事实上,她也不好意思抬头,因为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她心理上对脸红一事是疑惑的,但生理上却不管不顾自己有了反应。“为什么脸红?”她问自己,她尽量装作很理解这句玩笑的样子,终于回敬了陈嫣一个玩笑。她说“如果天真都能被我装出来,我也不至于落到你俩手里,说不定现在正陪我领导吃饭呢。”
郭敏慧:“你要是没有李小的名声,肯定就是各个办公室领导报的呗”
陈嫣:也说不定上头先有名单,每个部门都有几个人选。这种事,肯定是大领导先过目嘛,然后小领导一看,这个,我喜欢,留下,这个头没意见,我不喜欢,走人。
郭敏慧大声:“你知道什么呀,大领导都是最后过目,傻了吧唧的,先是小头报名单上去,大头过目。这个不行,我认识她表姨。这个不行,她爹给我送不少礼。这个不行,嘴又甜,会来事。剩下了pass,再加几个,这个的姐姐得罪过我,那个怎么看怎么讨厌,这个是刺头,放久了是祸害……好了,你们再见吧!懂吗你?这才是正规程序。”
陈嫣:“我咋觉得你在旁边看着似地”两个人先自己干起仗来。
郭敏慧:“不信你问莫菲”三个人一起掐才热闹。
莫菲心想:“秃头终究是恨极了我的,要不上次就让我走了,他一直在等这种机会,不仅要把我一脚踹出门,还要把我彻底踩在地上才甘心。”她这样想着时嘴角一直挂着一抹冷笑。
然后她笑着说:“反正我是把我那顶头上司得罪完了,管他是谁报名单呢,没得救了……”莫菲最后一句话拖了很长的音。她已经放弃和那个线团的搏斗,拆不开就废了他,她心里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于是她结束了那个线团的生命,这一次,她是用剪子剪的,轻轻一下,莫菲松了一口气。
郭敏慧:“呵呵,你挺厉害的。”莫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要接茬,陈嫣帮她挡了这尴尬。
陈嫣:“你们看见刚出办公楼时,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
莫菲在心里谢谢陈嫣。群体受的伤害群体承担,大而化之,化而无之。有事也变成无事。大家的痛苦称不上痛苦。因为要哭也有人陪你一起流泪。只有你一个人哭,别人都在笑,那才叫真正的痛。她说:“我才不管这些,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郭敏慧:“所以……”
陈嫣打断她,接着说到:“反正就是气人”。
郭敏慧很识趣的跟着陈嫣的话题:“是啊,虽说只是换个单位,也没什么,可是这样不吭不哈算什么?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吗?
莫菲:“不是还没发文吗,今天也没说什么?”
陈嫣:“别幻想了,很快的……”
三个人都有些泄气。莫菲看看时间,下午上班的时间就要到了,便招呼二人起来。下午照例要到人事科待命。有天大的不满,人家说候着,那就得候着。只是三个人谁也没有想到,一切会来的那样快。早上还模糊其辞的会议下午就变成了明朗确定的执行条例。人事科长干脆连会议室门都没舍得开,大家拥在走廊里,人事科长在人群的最前头喊道:“大家静一静,现在大家在我这里领个表,填好以后按上面的要求,该盖章的盖章……”
大家哗然,吵闹不停。
人事科长瞪着眼睛,气鼓鼓的。她的脖子本来就很短,一生气,嘟着脸,就更看不到脖子了。她挥着手里一沓纸费劲的喊“安静,听我说,尤其是部门领导签字这一块,一定要先把工作交接清楚了才能盖章,这是最重要的一块。”没人理会她说什么,就这样结束了吗?连一张非正式的文都没有一张,连会议室都舍不得用一下,就在这里草草的宣判了几十人的命运,就这样结束了吗?
薄薄一张纸发到莫菲的手里,拿着他觉得沉重无比,人也疲惫的很。周围的人却不似早上一般聚在一起不肯散,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最高法院最高一级的判决书拿在手里,再挣扎也是枉然。他们迅速的离开干该干的事,等莫菲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只剩下阳光,很热,很闷。莫菲低头快步下楼,匆匆跑了几步,看见前面的人有点像郭敏慧和陈嫣,便不顾形象的大喊她们的名字。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存在。
前面的人转头,果真是那二人,莫菲心头一热,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她们笑吟吟的看着她,解释说没有看到她,才会先离开。其实,解释这些做什么呢,只要现在,让莫菲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这就足够了。
手续办得超乎寻常的顺利。顺利的让人难受。倒是郭敏慧,她的领导问了许多问题,研究了许久她交上去的文件,资料等等,才不情愿的盖章,红色的印端端正正的盖在名字的上面,莫菲仔细研究了下那名字,字写得刚劲有力,大气磅礴,和郭敏慧嘴里斤斤计较,?里?嗦,袖口永远一圈油污的男人完全搭不上界。莫菲觉得郭敏慧是幸运的,至少在刚才那一刻,她的领导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曾存在的价值。
不像自己,本来想好的几句话都没有说完,秃头就把章盖好了。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却无从发作。秃头把表递给她,她转念一想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谢谢你。”秃头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回礼。他以为这样就好了,莫菲会直接离开。但莫菲没有,和秃头的恩怨是她心里的结,她不想留任何的遗憾。她站在秃头正前方,微笑着给秃头鞠了一个端端正正标准90度的躬。说道:“我一直想给你道歉,却没有勇气。过去是我不够成熟,希望你原谅”。秃头显然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像盛开的花。“没事”他摆摆手。莫菲谦卑的低着头:“请你原谅年轻的我所犯得错。”“没事没事”秃头反复的说这两个字。对于这一番道歉,莫菲在心里思量了很久,她是真心实意的想给他道歉,一个晚辈对一个年长者的致歉。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挑衅的意味,是的,他没能打败她。”所以莫菲的这几句话说的真诚至极,她说完后觉得心里既畅快又明亮。她说:“再见,领导!”秃头的脸上是笑的,但他可能意识到这时候笑不太妥当,表情便有些僵硬,他说:“祝你在新的岗位上一切顺利,再见!”莫菲听出这句话是发自肺腑。她知道,他们扯平了。自此以后,她和他都不会再为想起对方而难受了。
“真好”莫菲想,她跨出门的时候稍微仰着头,旁人看来昂首阔步的莫菲不敢低头,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发红的眼眶,不想让人看到她原来是如此软弱的女子。她说:“真好。”“什么好呢?”后来我问她,她回答“所有的一切,天与地,你和我,真好。”
6月22日,莫菲上班的地点从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换到了大约1000米开外的另一栋楼内,后来,她又从那栋楼里去了更远的地方。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吧。莫菲的新单位是出了名的有钱,各方面装备自然也高一个档次。莫菲是这样和我形容的:“人家那卫生间装的比我以前办公室都好。”我知道莫菲这句话有夸张的成分。因为那幢楼我因为工作需要经常要去,里面的情形如何我是知道的。我逗她:“就是,人比人气死人,楼比楼气死楼”。她笑:“同楼不同命”。可惜,6月25日,莫菲一行人结束了再高级办公楼的培训,从此,她与那幢有很高级卫生间的办公楼再没什么瓜葛。她们被分到了各个基层小队中,走向了工作的最前线。他们无论男女、年龄大小、学历高低、工作年限长短、专业技术种类,通通被强制性的压到了一个新的起跑线上,莫菲在这之中还看到了一个年级与我相仿的男人,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说:“30几岁再被打回原形,会不会太晚了。”她,没有提到自己,我也不敢提。
25日下午,莫菲到指定的地点报到,领了新的工作服。很遗憾,郭敏慧和陈嫣没有和她分到一起,反倒是张楠和她站到同一战壕之内。莫菲这时觉得张楠也不是面目可憎的人,而且那颗痣也并非真的那么讨厌。她甚至很想主动去和他说点什么。可惜,他一直都没给她这个机会,张楠是适应能力极强的人,在莫菲还站在办公室门口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已经认识了好几个人,他和他们热切的交谈。莫菲安慰自己:“或者,他们以前就认识吧”。整个下午,莫菲都在百无聊赖的把手机看过来看过去。时间一分一秒过的慢极了,快下班时,终于有人出来说句明白话,她听的清清楚楚,她与张楠被分进了不同的班组,她心里很失望,此时的莫菲已毫不介意被分到哪里,做什么工作。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天由命便是。她只想挨着张楠近一些,更近一些。现在,她终是被割断了所有的联系,一个人孤零零的开始新生活。
莫菲的心里漆黑一片。还好,在最后一刻,新领导发话了,随他们档案一起转过来的还有他们的假期,有的人是在休假途中被叫回,有的人刚好到了轮休时间,但你们是新员工,公司决定给你们统一安排一个星期的休息。回来直接进入岗位。领导说这话时很大力的挥了下手,那架势仿佛在决定一项重大国策。
晚上,我和莫菲做了简短的告别。
第二天早晨,我上班,莫菲去车站。我不知道,再过几天就是莫菲的生日。24岁的生日。她曾说过要和我一起吃蛋糕。或许,莫菲会和邹远一起吃这个蛋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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