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还从未见过这个阿扎纳。不过他知道这个已结了婚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为艺
术部负责人的花花公子、江湖浪人,在芳妮·勒格朗的生活中曾经占有很大的地位,
他回想起那札热情动人的信。一个小个子男人走上前来,凹腮,满脸皱纹,行动僵
硬,远远地伸出手,总是与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他在讲台上演说、摆官架
子养成的习惯。看见芳妮他显得非常惊讶,特别是在多年之后发现她还是那么美丽
:“呀!……萨芙……”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脸。
萨芙这个名字使得大家有些尴尬,仿佛把大家带回过去,拉近了她与这些旧情
人之间的距离。
“达芒德先生带她来的……”德苏勒特赶忙警告新来的人。阿扎纳鞠了一躬,
大家闲聊起来。芳妮看见情人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后放下心来,对他在这些艺术家,
这些行家里手中的英俊和年轻而感到骄傲,她显得十分快乐,兴致勃勃。她只想着
让,几乎想不起与这些男人的旧情。不过多年的同居生活和交往,他们的习惯和怪
癖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并且保留下来。她卷烟的方式就是从阿扎纳那里学来的,
还有她对马里兰烟草的偏爱也是。
让毫不在意地注视着这一小小的细节,要在过去他会气得发疯,可是现在他觉
得很平静,体会到一种就如一个囚犯已经把他的镣铐锉开,只需稍一用力就可以脱
逃的喜悦。
“嗳!我的小芳妮,”高达用一种调笑的语气,指着其他的人们对她说……
“一群废物……老迈不堪!……你看,只有咱们俩还青春永驻。”
芳妮笑道:“啊!请原谅,上校,”——因为他的大胡子,有时大家就这样称
呼他——“我们俩可不能相比……我属于另一代人……”
“高达老是忘记他是一位老前辈,”拉古诺里说,看见雕刻家不快的样子,他
知道自己的话刺着了他,他又尖声叫道:“一八四○年奖章获得者……这是个有纪
念意义的日子,伙计!……”
这两位老朋友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他们中间有一种潜伏的相互的反感,这反
感并没有使他们破裂,但常常在他们对视的目光中,尖刻的话语中流露出来,这种
情形已经持续了二十年,可以追溯到诗人从雕刻家手里横刀夺爱的那一天。现在芳
妮对他们都已无关重要了,他们俩都经历了新的快乐和痛苦;但怨恨依然存在着,
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与日俱增。
“看看我们,告诉我老前辈是我吗!……”高达笔直地站着,穿着紧紧裹住
他的身体突出肌肉线条的紧身短衣,晃了晃头上看不见一丝白发的浓密的火红色头
发:
“一八四○年的奖章获得者……再有三个月就满五十八岁了……就算是这样,
那有什么关系?……使人衰老的是年纪么?……只有法兰西喜剧院和音乐学院的男
人才在六十岁时就老朽了,低头驼背,两腿无力,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动不动就得
老年人的毛病。六十岁,六十岁算什么!一个人在六十岁时比三十岁时还要有劲儿,
因为他留心照顾自己。女人们照样成为他的猎物,只要他的心依然年轻,浑身活力
……
“你真是这么认为吗?”拉古诺里说,冷笑着看了一下芳妮。德苏勒特还是那
样和蔼地微笑着……
“那你为什么总是赞叹青春,你这个老家伙……”
“是我的小普西娜让我改变了想法……普西娜,我的新模特……十八岁,浑身
都是圆滚滚的。很幼稚,很普通,她母亲在哈雷的巴黎卖鸡鸭……有时候她说的傻
话简直叫你想吻她……有一天,她在工作室找到一本迪加瓦的小说,看了书名《泰
雷兹》,就把它扔到了一边,撅着她那漂亮的小嘴说:‘如果是叫《亲爱的泰雷兹
》,我会连夜读完的!’……告诉你们吧,我爱她爱得发了疯。”
“这会儿你倒是成双成对!……只怕六个月后又是分手,哭天抹泪,无心工作,
发起火来想把任何人都杀掉……”
高达的眉毛皱了起来:
“说得对,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相爱,分手……”
“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相爱呢?”
“那你呢?……你以为你的佛来米女人会和你过一辈子吗!……”
“噢!我们,我们没有同居……是吗,艾莉丝!”
“当然。”年轻女人漫不经心地柔声答道,她正站在椅子上采摘紫藤花叶,准
备把它扎成花束放在桌上。德苏勒特又说:
“我们之间是没有分手这种说法的,只能说是离别……我们订了同居两个月的
契约;到了最后一天我们会平静地各走各的路,我呢,回伊斯法罕去——我刚刚订
了张卧车票——艾丽丝则回她拉布吕耶尔街的小公寓去,那房子她还一直留着呢。”
“四层楼上,舒适得恨不能从窗口跳进去!”
说着,年轻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两颊在黄昏的阳光中散发着橙红色的光辉,
手里拿着一大束紫花;但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深沉,那样严肃,使大家都无法作答。
风大了起来,对面的房屋似乎变高了。
“咱们去吃饭吧,”上校叫道……“说点儿别的罢……”
“对,就这样……趁着还年轻好好找点乐子,对不对,高达?……”拉古诺里
说,虚伪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