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聪睿而忧伤的脸,双目深陷,显得有些苦涩和沧桑。
“这是谁?”
“安德烈·迪加瓦……我留着它是因为他的画画得很好……”
他说:“留着吧,我没有权利反对。”语调是那样勉强而不快,使她一把夺过
画像,撕成碎片扔进火炉,而他则被小说家一大串伤心的信吸引住了,这些信是从
冬天的海滩,从海滨城市寄来的,因为健康原因被送到那里去的作家失望地哀呼着
他精神与xx的痛苦,他绞尽脑汁地想象着巴黎的景象,在他的信中夹杂着寻医问
药的请托以及对药钱和前途的担忧焦虑,化验单、原方续配的单子,还有始终不变
的对萨芙的美丽xx充满xx和爱恋的呼唤,这xx本是医生们禁止他接近的。
让忿忿而又天真地喃喃自语:
“看在上帝的面上,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这么疯狂地迷恋你…
…”
这就是这封令人心酸的信使他想到的惟一的念头,这个让年轻的男人们所嫉妒
和浪漫的女人们所梦想的功成名就的人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凄惶……是啊,这些人
到底都是怎么啦?她给他们灌了什么xx汤?……他感到一种剧烈的痛苦,就像一
个被捆绑着毫无办法的人,眼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遭人凌辱一样;不过,他
还下不了决心闭着眼一口气把这盒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倾倒出来。
现在轮到那雕刻家了,穷困潦倒、寂寂无名的雕刻家除了在《法庭纪实》上名
噪一时外从不为人所知,他之所以在这圣物盒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只因为他曾获得
过她伟大的爱情。这些寄自马扎监狱的信简直是不堪极了,笨拙而且伤感,就像一
个大兵写给他乡下情人的信。不过在那些平庸的陈词滥调之下,可以感受到激情中
蕴藏的真诚、对女人的尊重以及与众不同的忘我精神,这个苦役犯,当他请求芳妮
原谅他太爱她了时,当他被判决后从法院的书记室写信给芳妮,告诉她得知她被开
释而得到自由他是多么欣喜时,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情。他什么也不埋怨。他感激她,
因为她的仁慈他得以在她身边度过了两年幸福的时光,对这两年生活的回忆就足够
使他的生命充满快乐,使他那可怕的命运变得不再可怕,在信的末尾他有一个请求
:
“你知道的,我有一个孩子寄养在乡下,他的母亲死了很久了;他同一个年老
的亲戚一起生活,在那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一定不会听说我遭了这种厄运
的。我已经把我仅有的一点儿钱全都寄给了他们,对他们说我远游去了,我只能指
望你,我的好芳妮,时不时帮我打听一下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的消息,并告诉我他的
情况……”
接下来的一封信便证明了芳妮对他的关心,还有一封信是不久前寄出的,还不
到六个月:“噢!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你是多么美啊,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在
你面前我的囚服使我觉得是这样地害羞!……”
让停止读信,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么说你一直不断地去看他?”
“好久才去一次,只是出于怜悯……”
“就在我们同居后也还去吗?”
“是的,有一次,只有一次,在接待室,只能在那儿见面。”
“啊!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想到她在跟自己相好后,仍然去看望那个造假币的罪人,这使他尤为气愤。但
他的倨傲使他不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但是还有最后的一包信,用蓝缎带捆着,娟秀的斜体字像是女人的手笔,他的
怒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在马车里狂奔以后我换了内长衣……到我的住处来……”
“不,不……别看这个……”
她冲向他,夺下整捆信,扔进壁炉,一开始他茫然不解,呆呆地看着伏在他脚
下的她,因为火光和羞耻她满脸通红:
“我那时还太年轻,是高达这个大疯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的惨白。
“啊!是的……萨芙……整个一架竖琴……”他一脚把她踢开,就像是对一只
肮脏的畜生一样,又大吼道:“滚开!别过来!你真让我恶心……”
他的叫喊淹没在一阵恐怖的炸雷声中,雷霆就在近处炸响,并轰隆着传向远方,
同时,熊熊的火光把房间照得通红……着火了!……她惊恐地跳起,本能地抓起桌
上的一个长颈玻璃瓶,把水泼在燃烧的纸堆上,纸堆已经把冬天引火的火炭燃着了,
随后她又拿起水壶、水罐,眼见自己无能为力,火焰一直蹿到了房间中央,她只得
跑到阳台上大声呼叫:“救火啊!救火啊!”
赫特玛夫妇首先赶到,接着门房和警察也赶来了。
有人叫道:“把那烧着的板子放下来!……到房顶上去!……水,水!……不,
先拿条毛毯来!……”
他们呆呆地看着人们闯进他们的家,拿着水管乱喷乱射;很快,虚惊过去了,
火被扑灭了,当下面街上煤气灯下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放下心来的邻居们各自
回屋后,这对情人站在泥水坑中,看着满地的泥浆和翻倒在地湿漉漉的家具,心里
觉得难受而乏力,没有力量再继续他们的吵闹或是把屋子收拾一下。他们的生活闯
入了某些阴森卑劣的东西;这天晚上,他们忘记了从前对旅馆的反感,决定去旅馆
过夜。
芳妮的牺牲无济于事。那些被焚毁、消灭了的信整段整段地牢牢地印在了他的
心中,苦恼着他,变成血潮涌到他的脸上,就像黄色小说中的某些片段一样。而且
他的情妇的这些旧情人差不多都是很有名的人。死去的仍然常被提及;而活着的,
他们的画像和名字随处可见。人们常在他面前谈论他们,每次他都感到一种压迫,
就像是对被痛苦地割裂的家庭关系感到不自在。
痛苦使他的头脑和目光敏锐起来,他很快就在芳妮的身上找到了她的旧情人们
给她施加的影响以及她保留下来的他们的用语、思想和习惯。她说“你看这儿……”
时,伸出大拇指像是要塑造出她所说的东西的方式属于雕刻家。从迪加瓦身上她继
承了他对词尾的癖好,以及他曾经收集出版在法兰西各地都很出名的民歌;从拉古
诺里那里她学会了他那骄傲轻蔑的语调,以及严厉地评论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