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到手肘,双手垂在身侧,露出来的胳膊上大片大片的深渍。深秋日短,到傍晚已没什么光亮,那人就像没了声息一样,完全融在了深灰色的背景里。
浦亦扬吓得拎了一路的纸袋子都脱了手,里面的杂物骨碌碌滚了一地,他顾都顾不得捡,几步蹿了过去。
还好,胸膛还在起伏,人没死。
浦亦扬的心情经历了一瞬间的起伏跌宕,一冲动就握紧了那人冰冰凉凉的双臂:“怎么回事?”
“我想修电路。”向泓哑着嗓子说,他没甩脱浦亦扬的手,而是微微别过了脸,“修不好。”
浦亦扬这才看见,这人头顶的电表匣子是开着的,好几根红蓝线露在了外头,就跟杂草似的歪七扭八绕作了一团。
他长出了口气。到这会离得近了,也有余心多看两眼,他总算确定,小向总手上那黑乎乎的一团是修电路时候蹭到的灰。
都怪他太懒,几年都不会开一次电表,这灰积得怕是能埋进一截小手指头,蹭得向泓满胳膊都是也不足为奇。
也不知他是怎么脑补出这人在家里血溅当场的,明明这客厅里只有积年累月的浮灰味。
浦亦扬谴责了一番自己过度活跃的脑细胞,勒令胸腔里的东西运动得更平稳些,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向总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他本以为向泓会蹦起来愤怒地驳斥他,甚或要揍他一顿,没想到那人还是僵僵地坐在那里,就从鼻子里飘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恩”。
这可把浦亦扬吓得不轻。
他反复揣摩回忆了一番那到底是“恩”还是“哼”,又一想,这就算是哼也不对啊,小向总什么时候对他的挑衅只剩下一个音节的反应了。
“我开玩笑的,”他很后悔说了刚才的话,本想着调节气氛,谁知这是把气氛给彻底压趴下了,“那个,不是电闸问题,换谁来都修不好,是老楼限电量,供不起两台新款电脑,我回来路上买好了扩容器……”
他说着就想转身去拿刚刚给他扔地上的那堆东西。
地上的人一把揪住了他。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做不到,”那只死死抓着他袖管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哆嗦,“很多事。”
浦亦扬从那最后三个字里听出了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悔恨,那比这飘在空气里的陈年旧灰还要令人胸口发闷。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从在医院走廊上看到这人的背影开始,他就知道有什么事已经发生。这件事对面前之人来说是无比沉重的一击,重到这人甚至都不再去维持那层无懈可击的光鲜躯壳。这么多年,这人把自卑深深地塞在了自傲的壳子里面,而现在,壳子碎了。碎到了这人都开始自暴自弃,把洁癖的自己搞得这般落魄狼狈。
他尚未决定作出什么反应,就觉得袖管一紧,对面的人居然伸手抱住了他。
“我什么都没有了。”向泓在他耳边小声说。
换做往常,打死小向总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认输一般的话。
连向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约是因为浦亦扬没真的怕过他,哪怕他再怎么用最低劣的手法挑衅,这人都没真心服过气。在浦亦扬心里,他从来就不是那个金光闪闪蔑视众生的小向总。不知不觉,有意无意,他在这家伙面前丢足了脸,那就不妨再多丢这么一次。
尤其是,哪怕他再不情愿,再大吼大叫说那都是狗屁,在他内心最深处,他依然明白吴铮说的话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