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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 第 80 部分阅读

倒也未必yi定就馊。因为很快,石星就找到了yi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沈惟敬。

大混混的看家本领

沈惟敬,嘉兴人,关于此人的来历,史料上众说纷纭,但有yi点倒是相当yi致市中无赖也。

所谓市中无赖,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市井的混混。

对于这个评价,我yi直有不同意见,因为在我看来,沈惟敬先生不是混混,而是大混混。

而之后的事情将告诉我们,混混和大混混是有区别的,至少有两个。

大混混沈惟敬受聘后,很快就出发了,他的第yi个目的地是义州,任务是安抚朝鲜国王,在这里,他见到了避难的朝鲜官员。

据朝鲜官员后来的回忆录记载,这位沈惟敬先生刚yi露面,就让他们大吃了yi惊天朝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

因为据史料记载,沈惟敬长得很丑貌寝,而外交人员代表国体,yi般说来长得都还过得去,如此歪瓜劣枣,成什么体统。

但接下来,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这位仁兄虽然长得丑,且初见此大场面,却yi点也不怯场,面对朝鲜诸位官员,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只要他开口,没人能插上话。

于是大家心里有了底,把他引见给了朝鲜国王李昖。

李昖已经穷极无奈了,天天在院子里转圈,听说天朝使者来了,十分高兴,竟然亲自出来迎接,并亲切接见了沈惟敬。

接下来,他将体会到沈大混混的非凡之处。

yi般说来,混混和大混混都有yi项绝技忽悠,但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忽悠的档次和内容差别很大,yi般混混也就骗个大婶大妈,糊弄两个买菜钱;大混混忽悠的,往往是王公贵族,高级干部,糊弄的也都是军国大事。

而沈惟敬很符合这个条件,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准备去寻死的李昖恢复信心,容光焕发。

他主要讲了这样几件事:首先,他是代表大明皇帝来的基本上是没错,其次,他很会用兵,深通兵法基本上是胡扯,希望朝鲜国王不要担心,大明的援兵很快就到确实如此,有七十万人。

在谈话的最后,他还极其神秘地表示,和平是大有希望的,因为他和平秀吉即丰臣秀吉的关系很好,是铁哥们我真没话说了,双方摊开来谈,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每当我觉得人生过于现实时,经常会翻开这段史料,并感谢沈惟敬先生用他的实际行动,让我真正领略了忽悠与梦想的最高境界。

综合分析沈兄的背景:嘉兴人,会说日语,还干过进出口贸易走私。当过混混,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出,他可能和倭寇有过来往,出过国,估计也到过日本,没准也有几个日本朋友。

当然,说他认识丰臣秀吉,那就是胡扯了,人家无论如何,也算是yi代豪杰,日本的老大级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但是李昖信了,不但信了,而且还欣喜若狂,把沈惟敬看作救星,千恩万谢,临走了还送了不少礼品以示纪念。

话说回来,朝鲜也有精明人,大臣柳成龙就是yi个,这位仁兄搞了几十年政治斗争,也是个老狐狸,觉得沈惟敬满嘴跑火车,是个靠不住的人。

但这兄弟偏偏还就是明朝的外交使者,不服都不行,想到自己国家的前途,竟然要靠这个混混去忽悠,包括柳成龙在内的很多明白人,都对前途充满了悲观。

十几天后,沈惟敬又来了,这次他的任务更加艰巨和日本人谈判,让他们停止进攻。

李昖没在社会上混过,自然好忽悠,可日本人就不同了,能出征朝鲜的,都是在国内摸爬滚打过来的,且手握重兵,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在柳成龙等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事实证明,这是yi个不太靠谱的世界,正如那句流行语所言:yi切皆有可能。

万历二十年1592九月,沈惟敬再次抵达义州,准备完成这个任务。

作为国王指派的联络使者,柳成龙饶有兴趣地想知道,这位混混准备凭什么挡住日本人,忽悠

事情似乎和柳成龙预想的yi样,沈惟敬刚到就提出,要先和日军建立联系,而他已经写好了yi封信,准备交给占据平壤的小西行长,让小西行长停止进攻,开始和谈。

这是个看上去极为荒谬的主意,且不说人家愿不愿和谈,单说你怎么建立联系,谁去送这封信你自己去

沈惟敬道:当然,不是我去。

他派了yi个家丁,背上他写的那封信,快马奔进了平壤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注定是肉包子打狗,yi去不回,除了沈惟敬外。

yi天之后,结果揭晓,沈惟敬胜。

这位家丁不但平安返回,还带来了小西行长的口信,表示愿意和谈。

然而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因为这位小西行长同时表示,他虽然愿意谈判,却不愿意出门,如要和平,请朝鲜和大明派人上门面议。

想想也对,现在主动权在人家手里,说让你去你还就得去。

柳成龙这回高兴了,沈惟敬,你就吹吧,这次你怎么办派谁去

然而他又yi次吃惊了,因为沈惟敬当即表示:

谁都不派,我自己去。

包括柳成龙在内的许多人都愣住了,虽说他们不喜欢这个大忽悠,但有如此胆量,还是值得佩服的。于是大家纷纷进言,说这样太危险,你最好不要去,就算要去,也得带多几个人,好有个照应。

沈惟敬却哈哈yi笑,说我带个随从去就行了,要那么多人干嘛

大家想想,倒也是,带兵去也白搭,军队打得过人家,咱也不用躲在这儿,不过为了方便,您还是多带几个人上路吧。

当然,这个所谓方便,真正的意思是如果出了事,多几个人好收尸。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沈惟敬带着三个随从,向着平壤城走去。大家又yi次达成了两点共识:第yi,这人很勇敢;第二,他回不来了。

但沈惟敬却不这么想,作为yi个混混,他没有多少爱国情怀。同理,他也不做赔本生意,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有着大混混的另yi个特性随机应变,能屈能伸。

而关于这yi点,还有个生动的范例。

曾盘踞山东多年的著名军阀张宗昌,就有着同样的特性。这位仁兄俗称“三不知”不知兵有多少,不知钱有多少,不知老婆有多少,当年由混混起家,后来混到了土匪张作霖的手下,变成了大混混。

有yi次,张作霖派手下第yi悍将郭松龄去张宗昌那里整顿军队,这位郭兄不但是张大帅的心腹,而且还到外国喝过洋墨水,啃过黄油面包,yi向瞧不起大混混张宗昌,总想找个机会收拾他,结果yi到地方,不知张混混那根筋不对,应对不利,竟然得罪了郭松龄。

这下就不用客气了,郭大哥虽然是个留学生,骂人的本事倒也没丢,手指着张大混混,张口就来:你娘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军阀应该是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遇此侮辱,自当拍案而起,拔剑四顾。

然而关键时刻,张宗昌却体现出了yi个大混混应有的素质,他当即回答道:

你俺娘,你就是俺爹了

说完还给郭松龄跪了下来,我记得,他比郭兄至少大yi轮。

这就是大混混的本领,他后来在山东杀人如麻,作恶多端,那是伸,而跪郭松龄,认干爹,就是屈。

沈惟敬就是yi个大混混,在兵部官员c朝鲜国王的面前,他屈了,而现在,正是他伸的时候。

小西行长之所以同意和谈,自然不是为了和平,他只是想借此机会摸摸底,顺便吓唬明朝使者,显显威风,用气势压倒对手。

于是他特意派出大批军队,于平壤城外十里列阵,安排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和火枪,决定给沈惟敬yi个下马威。

柳成龙也算个厚道人,送走沈惟敬后,感觉就这么了事不太地道,但要他陪着yi起去,他倒也不干。

于是他带人登上了平壤城附近的yi座山,从这里眺望平壤城外的日军,除了平复心中的愧疚外,还能再看沈惟敬最后yi眼虽然比较远。

然而在那里,他看到的不是沈惟敬的人头,而是让他终身难忘的yi幕。

当沈惟敬骑着马,刚踏入日军大营的时候,日军队列突然变动,yi拥而上,把沈惟敬围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然而沈惟敬却丝毫不见慌张,镇定自若地下马,在刀剑从中走入小西行长的营帐。

过了很久日暮,沈惟敬终于又走出了营帐,毫发无伤。而柳成龙还惊奇地发现,那些飞扬跋扈的日军将领,包括小西行长c加藤清正等人,竟然纷纷走出营帐,给沈惟敬送行,而且还特有礼貌送之甚恭。

数年之后,柳成龙在他的回忆录里详细记载了他所看到的这个奇迹,虽然他也不知道,在那yi天,沈惟敬到底说了些什么或许永远也没人知道。

但有yi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沈惟敬确实干了yi件很牛的事情,因为仅仅yi天之后,日军最高指挥官小西行长就派人来了对沈惟敬表示慰问。

来人慰问之余,也带来了小西行长的钦佩:

“阁下在白刃之中颜色不变,如此胆色,日本国内亦未曾见识。”

日本人来拍马屁了,沈惟敬却只是微微yi笑,讲了句牛到极点的话:

“你们没听说过唐朝的郭令公吗当年回纥数万大军进犯,他单人匹马闯入敌阵,丝毫无畏。我怎么会怕你们这些人吾何畏尔”

郭令公就是郭子仪,曾把安禄山打得落荒而逃,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主要功臣,不世出之名将。

相比而言,沈惟敬实在是个小人物,但在我看来,此时的他足以与郭子仪相比,且毫不逊色。

因为他虽是个混混,却同样无所畏惧。

马屁拍到马腿上,望着眼前这位大义凛然的人,日本使者手足无措,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见了沈惟敬的答复:

“多余的话不用再讲,我会将这里的情况回报圣皇即万历,自然会有处置,但在此之前,你们必须约束自己的属下。”

怎么约束呢

“日军不得到平壤城外十里范围之内抢掠,与之相对应,所有朝鲜军队也不会进入平壤城内十里”

很多人,包括柳成龙在内,都认为沈惟敬疯了。当时的日军,别说平壤城外十里,就算打到义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让日军遵守你的规定,你当小西行长的脑袋进水了不成

事实证明,确实有这个可能。

日本使者回去后没多久,日军便派出专人,在沈惟敬划定的地域树立了地标,确定分界线。

柳成龙的嘴都合不上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yi回事

只有沈惟敬,知道这yi切的答案。

yi直以来,他不过是个冒险者,他的镇定,他的直言不讳,他的狮子大开口,其实全都建立在yi个基础上大明。如果没有后面的那只老虎,他这头狐狸根本就没有威风的资本。

而作为yi个清醒的指挥官,小西行长很清楚,大明是yi台沉睡的战争机器,如果在目前的局势下,贸贸然与明朝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稳固现有的战果,至于大明,那是迟早的事。

万历二十年1592十yi月二十八日,沈惟敬再次来到朝鲜,这yi回,小西行长终于亮出了他的议和条件:

“以朝鲜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全部归还朝鲜。”

为表示自己和谈的诚意,他还补充道:

“平壤城亦交还朝鲜,我军只占据大同江以东足矣。”

最后,他又顺便拍了拍明朝的马屁:

“幸好天朝指明朝还没有派兵来,和平已经实现,我们不久之后就回去啦。”

跑到人家的家里,抢了人,放了火,抢了东西,然后从抢来的东西里挑yi些不值钱的,还给原先的主人,再告诉他:其实我要的并不多。

这是yi个很不要脸的人,也是yi个很不要脸的逻辑。

但沈惟敬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本来就是个混事的,又不能拍板,于是他连夜赶回去,通报了日军的和平条件。

照这位沈先生的想法,所谓谈判就是商量着办事,有商有量,和买菜差不多,你说yi斤,我要八两,最后九两成交。虽然日本人的条件过分了点,但只要谈,还是有成功的可能。

但当他见到宋应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还没等他开口,宋侍郎就说了这样yi段话:

“你去告诉那些倭奴,如果全部撤出朝鲜,回到日本,讲和是可以的不妨,但如果占据朝鲜土地,哪怕是yi县cyi村,都绝不能和”

完了,既不是半斤,也不是八两,原来人家压根就没想过要给钱。

虽然沈惟敬胆子大,敢忽悠,确有过人之处,但事实证明,和真正的政治家比起来,他仍然只是混混级别。

因为他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原则是不能谈判的,比如国家c主权c以及尊严。

沈惟敬头大了,但让人惊讶的是,虽然他已知道了明朝的底线,却似乎不打算就此了结,根据多种史料分析,这位仁兄已把和谈当成了自己的yi种事业,并yi直为此不懈努力。在不久之后,我们还将看到他的身影。

但在宋应昌看来,目的已经达到,因为他苦苦等待的那个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军阀

宋应昌等的人,叫做李如松。

李如松,是李成梁的儿子。

以往我介绍历史人物,大致都是从家世说起,爷爷c爹之类的yi句带过,然后再说主角儿子,但对于这位李先生,只能破例了,因为他爹比他还有名。

作为明朝万历年间第yi名将首辅申时行语,李成梁是yi个非常出名的人特别是蒙古人,yi听到这名字就打哆嗦。

李成梁,字汝器,号银城,辽东铁岭卫即今铁岭人。这位仁兄是个超级传奇人物,四十岁才混出头,还只是个小军官,不到十年,就成为了边界第yi号人物,风头压过了戚继光,不但当上了总兵,还成了伯爵。

当然,这yi切都不是白给的,要知道,人家那是真刀真枪,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主要是蒙古人的,扎扎实实打出来的。

据统计,自隆庆元年1567到万历十九年1591,二十多年间,李成梁年年打仗,年年杀人,年年升官,从没消停过,平均每年都要带上千个人头回来报功。杀得蒙古人魂飞魄散,搞得后来蒙古人出去抢劫,只要看到李成梁的旗帜,基本上都是掉头就跑。

事实上这位仁兄不但故事多,还是yi个影响大明王朝命运的人,关于他的事情,后面再讲。这里要说的,是他的儿子李如松。

李如松,字子茂,李成梁长子,时任宣府总兵。

说起来,宋应昌是兵部的副部长,明军的第二把手,总兵都是他的下属。但作为高级领导,他却yi定要等李如松,之所以如此丢面子,绝不仅仅因为此人会打仗,实在是迫不得已。

说起来,那真是yi肚子苦水。

两百年前,朱元璋用武力统yi全国后,为保证今后爆发战争时有兵可用,设置了卫所制度,也就是所谓的常备军,但他吸取了宋代的教训吃大锅饭,养兵千日,用不了yi时,实行军屯,并划给军队土地,也就是当兵的平时耕地当农民,战时打仗当炮灰。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十分省钱,但时间久了,情况就变了,毕竟打仗的时间少,耕田的时间多,久而久之,当兵的就真成了农民,有些地方更不像话,仗着天高皇帝远,军官趁机吞并了军屯的土地,当起了军事地主,把手下的兵当佃农,有的还做起了买卖。

搞成这么个状况,战斗力实在是谈不上了。

这种部队要拉出去,也只能填个沟,挖个洞,而且明朝的军队制度也有问题,部队在地方将领手中,兵权却在兵部手里,每次有麻烦都要临时找将领,再临时安排部队,这才能开打。

真打起来,就热闹了,说起打仗,很多电视剧上都这么演过: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关键时刻指挥官大喝yi声: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冲啊然后大家yi拥而上,战胜了敌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这都是胡扯。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平时谁也不认识谁,饭没吃过酒没喝过,啥感情基础都没有,关键时刻,谁肯为你卖命你喊yi句就让我去冲锋你怎么不冲

总之,卖命是可以的,冲锋也是可行的,但你得给个理由先。

在很长的yi段时间内,大明王朝都找不到这个理由,所以明军的战斗力是yi天不如yi天,仗也越打越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yi些优秀的将领终于找到了它,其中最为著名的yi个人,就是戚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