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错了。”范闲认真说道:“我佩服你,但你的身份不如我,你就算现在死了,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当然。”他很温和地劝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劝您最好还是在明圆里多养几天老。”
说话间,夏栖飞脸上带着抹复杂的神情,从怀中掏出块白色的布绫,轻轻地放在了明青达面前的书桌上。
白绫出,明青达面色不变,他身后那位姨太太却是吓的牙齿都得得作响。
“白绫放在这儿,您哪天真有勇气以死亡来对抗我,就请自取去用。”范闲望着明青达说道:“但我知道,你没有勇气自杀,所以你会按照我地想法继续活下去,直到我不需要你活下去个缢死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定非常清楚死亡的恐惧,定非常害怕死后去黄泉之下看到那个老太太。”
“你最好不要死,因为明兰石很难再从牢里出来,如果你死了,你手头的股子就会转给那个不足两岁的婴儿。”范闲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知道,个小孩子手中有这么多钱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书房,在他身后。夏栖飞细心地将书房的门关好,没有留下道缝隙,书房里重新陷入片昏暗。
明青达盯着书桌上的白绫,沉默无语。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好个狠毒地狼崽子”
明圆里的防卫力量已经被监察院清空换血,这座美丽的圆子陷入在种安静而不安的气氛之中,四处可以看见陌生地人。如今夏栖飞话事,他让明圆进行改变,族中没有几个人敢当面抵抗他的命令。
“明圆的私兵已经被薛清大人派去的州军缴了械。”夏栖飞收到消息后,马上到范闲的耳边说道:“明青达手头的力量已经被清空了。”
“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死了四十几个人。”
“记下薛大人的情份。”范闲低头沉默了会儿,旋即抬脸笑道:“明家现在终于是你的了,复仇的感觉怎么样”
夏栖飞低头恭敬说道:“明家是大人的。”
范闲不赞同地摇摇头。夏栖飞赶紧解释道:“属下地意思是说,明家是朝廷的。”
范闲回头瞪了他眼,说道:“明家是你的。就是你地,什么时候又成了朝廷或者我的你以为在书房里我和明青达说的都是假话把心放安吧朝廷对明家没有兴趣,要的只是明家听话。”
夏栖飞窒。不知如何言语,朝廷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才把明家归入了完全地控制之中,难道就这么轻轻松松交给自己打理
范闲叹了声,解释道:“站的位置不样。想的事情也不样,陛下是谁陛下是天下共主,庆国地子民都是他的子民。既然如此,他的子民拥有什么,也等若是他拥有什么,只要这位子民把这份东西治理好能给百姓朝廷益处就好。朝廷如果真把明家收进手中,岭南泉州那些商人怎么想而且以朝廷官员那些迂腐嘴脸,谁有办法把这么大个家业管理好所以放心吧。”
夏栖飞嘴中发苦,忽而想到,陛下是天下的主人,所以不在意子民的产业。可小范大人呢为什么他也甘心不从明家里吃好处
范闲的话打断他的思绪:“先前问你,复仇的感觉怎么样”
夏栖飞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以主人的身份走在明圆之中,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这圆子很陌生,我总以为幼时生长在这里,如果朝回来重掌大权,应该会很快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生不出太多欣喜地感觉。”
“报仇这种事情就是如此。”范闲停顿片刻,然后说道:“旦大仇得报,便会觉得事情很无聊了。”
夏栖飞忽然想到件事情,小意问道:“其实属下与明青达的想法有些接近,由今天这幕,再看大人这年的布置,似乎显得过于小心了些。”
“和平演变本来就是个长期过程。”范闲笑着说道:“稳定重于切,和平过渡才是正途我只是个替陛下跑腿的,陛下要求兵不血刃,我也只有如此去做”
他接着苦笑说道:“再说以前明青达有长公主和皇子们的帮忙,军方的撑腰,我哪里能够像如今这般放肆。”
提到长公主,夏栖飞皱眉问道:“那几成干股究竟怎么处理”
“全部抹了,反正都是些纸面上的东西,又没有实货。”范闲交代道:“做个表,我要送进宫去。”
夏栖飞忽而苦笑了起来:“这下可把长公主得罪惨了不知道那位贵人会怎么反击。”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宫里那位长公主已经被自己得罪到了极茬,至于反击那位贵人没有空想这些东西。
他向夏栖飞招了招手,这两个私生子便在换了主人的明圆里逛了起来,路小声说着后续的后段,路欣赏着天下三大名圆之的美丽风景,环境与心灵变得美妙了起来。
京都深深皇宫之中,自个月前便开始传出某个流言,但凡这种贵人聚居之地,服侍贵人们的下人总喜欢在嘴上论个是非,说个陈年故事,讲些贵人的阴私闲话然而这个流言实在是太过惊人,所以只流传了两天,便悄无声息地湮灭无闻。
这是因为这个流言委实有些无头无脑,根本不知是从何处传了出来,更没有什么证据,而且太监宫女们虽然嘴贱,但不代表无脑,知道再传下去,传到贵人们的耳朵里,那自己的小命定会报销掉。
流言碎语乃是有史以降,皇宫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佐料,大多数都会消失在人们的淡忘之中,再如何耸动的话题,在没有后续爆发的情况下,都不可能维持太久的新鲜度。
本年度皇宫头号话题,也这样很自然地消失了。然而有的人却没有忘记,尤其是那些最多疑敏感的人,在某个深夜里,还在讨论着这个话题。
姚太监轻声说道:“小畜生们的嘴都很贱,奴才知道怎么做。”
矮榻上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奏章,全无丝皇帝应有的霸气,很平和地说道:“听说东宫里死了个宫女”
第八十六章 宫里的三个夜
夜已经深了,御书房里片安静,庆国皇帝勤于政务,对后宫的恩泽自然少了许多,像今夜这中不在后宫就寝,而是直接睡在御书房里的次数极多,所以太监们早就备好了应用具。
阵微风从窗沿时钻了进来,明明吹不进有玻璃隔挡的,却不知怎的,仍然让室内的光线暗了些。
“是的,听说是偷了皇后娘娘小时候佩戴的块水青儿玉玦,被审了会儿,抵赖不住,觑了空儿自尽了。”
姚太监很简单明了地向皇帝陛下道出自己掌握的原委,没有多加言语。声
“水青儿玉玦”皇帝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件东西,片刻之后,他笑了笑,说道:“想起来了,那是皇后小时候戴的东西,记得是父皇当年订下这门婚事之后,赐给她家的,那时候父皇好像刚刚登基不久宫里乱的狠,这物件儿也不是什么上品,但小时候的皇后很是喜欢,直戴着。”
他皱了皱眉头,从这种难得的温暖回忆里抽离出来,淡漠说道:“狠得上面记着的是云纹。”
姚太监味沉默,不知道陛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虽然皇后喜欢。但也不至于因为这种小玩意儿杖杀宫女。”皇帝唇角泛起丝冷笑说道:“她不是号称宫中最宽仁地主子吗贤良淑德,仁厚国母,直扮演的极好,怎么却在这件小事儿上破了功”
明明姚太监说的是宫女羞愧自杀。但皇帝直接说杖杀,皇宫里的人们个比个精明,谁都明白这些名目用来遮掩地真相是什么。
“你暗中查查是怎么回事。”皇帝重新拾起奏章,回复了平静。
皇宫里早已回复了似乎永亘不变的平静,谁也没有想到,姚公公正带领着几位老太监在暗中调查着什么事情。然而皇帝似乎并没有对这件事情太过上心,连着数日都没有询问后续的消息。
又是个夜里,姚太监恭敬回禀道:“宫女的死没有问题。”
皇帝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只是,那名宫女出事之前的当天下午。去广信宫里送了卷绣布,前天皇后娘娘向东夷城要的那批洋布到了货,依例
“太子当时在广信宫。”姚太监把头低到不能再低。
皇帝将奏章轻轻地放在桌上,若有所思。没有再说“知道了,这三个字,直接吩咐道:“让洪竹过来趟。”
洪竹跪在陛下的矮榻之前,面色如土。双股颤栗,连身前的棉袍都被抖出层层的波纹。
他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地被吓惨了本以为小范大人安排的这条线索埋的极深,而且看似与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应该会让自己远远地脱离此事,没有料到在这个深夜里,自己竟会跪在了九五至尊地面前。
皇帝没有正眼看他,直接问道:“东宫死了位宫女”
“是。”洪竹不敢有半分犹豫,为了表现自己的坦荡与赤诚。更是拼了命地挤压着肺部,力求将这声应的无比的干脆,然而气流太强,竟让他有些破声,听上去十分沙哑。
他答话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内,有些刺耳难听,皇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说道:“声音小些将当时地情况说来。”
洪竹老老实实地将皇后因何想起了那块玉玦,又如何开始查宫,如何查到那名宫女,谁进行的讯,宫女如何自杀,都说了遍。
皇帝似乎是在认真听,又似乎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光始终落在奏章上,随意问道:“那宫女撞柱的时候,你可亲眼看见”
“没有。”洪竹回答地没有迟疑,内心深处大唤侥幸,若不是当时皇后娘娘有别事留下自己,这时候答应就断没有这般自然了。
御书房又陷入了平静之中,许久之后,皇帝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着洪竹,说道:“你今日为何如此害怕”
洪竹吞了口唾沫,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恐惧与自责交杂的神情,跪在地上面磕头面哀声说道:“奴才有负圣恩,那宫女自杀的消息没有及时前来回报,奴才该死。”
皇帝怔了怔,笑了起来,骂道:“朕让你去东宫服侍皇后娘娘,又不是让你去做密探,这等小事,你当然不用来报朕知晓。”
洪竹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在想些别的。年前,他被直宠信有加的皇帝从御书房逐到东宫,在外人看来当然是因为范闲在皇帝面前说了他坏话,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陛下只是借这个理由,让自己去东宫里做金牌小卧底,而且这年里,自己这个小卧底做的不错。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的怯懦,强打精神想着,就连陛下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谁的人,这发些抖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帝本来还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却忽然间皱眉住了嘴,转而说道:“这年在东宫,皇后娘娘对你如何”
“娘娘待下极为宽厚,众奴才心悦诚服。”洪竹这话说的很有艺术。
皇帝笑了起来。用极低地声音自言自语说道:“为了块玉就死了个宫女,这也算宽厚”
等洪竹走后,姚太监安静地站在了皇帝的身边,等着陛下地旨意。皇帝沉默许久后说道:“洪竹没说假话。那宫女的死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笑了起来,说道:“只是这过程太没有问题了。”
姚太监脑中震,明白陛下的意思,庆国开国以来,皇宫里各式各样离奇的死亡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再怎样见不得光地阴谋与鲜血,都可以涂上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然而往往当理由过于充分,过程过于自然。这死亡本身,反而值得怀疑。
“有些事情,朕是不相信的。你也不要记住。”皇帝平静说道。
姚太监跪了下来。
“请洪公公来趟。”
姚太监此时隐惧之下,没有听清楚陛下的话,下意识回道:“小洪公公刚才出去。”
皇帝皱眉,有些不悦之色。姚太监马上醒了过来,提溜着前襟。向门外跑了出去,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跤。
声
自从范闲三百诗大闹夜宴那日之后,也正是皇宫近十年来
有人想隐瞒什么。而不论是在宫中,在京中,能够事事抢在你地前面的人不多。”皇帝平静说道:“她的手段,我向是喜爱的。”
洪公公没有说话。长公主地手段,整个天下都清楚,只不过这几年里直没有施展的余地,若这种手段放在帮助陛下平衡朝野,剑指天下上,陛下当然喜爱,可如果用在毁灭痕迹,欺君瞒上中,陛下当然很不喜爱
洪公公从怀中取出枚药丸递了过去,说道:“只抢到颗药。”
皇帝用手指头轻轻地捏玩着。微用力,药丸尽碎,异香扑鼻。他的眼中片冷漠,说道:“果然好药。”
洪公公平静说道:“有可能是栽赃。”
“所以什么事情还是要亲眼看见才可以。”皇帝说道:“先休息吧,不论这件事情最后如何,不要告诉母后。”
洪公公应了声,退了出去。心里清楚,就算以自己的身份,可是这宫里有很多事情依然是不能看的。
微风吹拂着皇宫里的建筑。离广信宫不远处的个圆子里,身着黄衫的庆国皇帝从树后闪出身来,微微低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洪四痒已经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她还不收敛些
然而这丝疑惑早已被他心中的愤怒与荒谬感所击碎了,皇帝地眼中充斥着股失败失望失神的情绪。
中年男子没有回去寝宫,依然在御书房里歇息。
在这个夜里,他思考了很久。然后问了身旁服侍的姚太监个奇怪地问题:“洪竹会不会知道什么”
姚太监紧张地摇摇头,劝说了几句。他必须在陛下隐而不发的狂怒下保住洪竹的性命,也才能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朕想杀了他”皇帝皱眉说道:“朕想杀了这宫里所有人。”声
然后他平静了下来,用种异常冷漠的语调吩咐道:“宣陈院长入宫。”
在冬日里满头大汗地姚太监如蒙大赦,赶紧出宫直奔陈圆去找那位大救星。在他出门不久,御书房里传来声剧响,听上去像是那个名贵的五尺瓶被人推倒在地。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向东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庆国皇帝陛下,会做出如此愤怒的发泄兴趣动。
“回春堂那里不会有问题吧”陈圆中,那位已经在轮椅上坐了许久的老跛子,对身边最亲密的战友说道:“我不希望在最后的时刻犯错。”
身潦乱头发的费介说道:“能有什么问题虽然是洪四痒亲自出马,但宫里的每步都在你的计算之中,不会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
“很好。”陈萍萍闭着眼睛想了许久,眼角的皱纹像菊花样绽放,然后睁眼缓缓说道:“我在想个问题,要不要让洪竹消失。”
这是个很奇怪地问题。皇帝之所以偶尔想到这个,是因为他盛怒之下,下意识里要将所有有可能猜到皇室丑闻的知情者全部杀死,而且他当时马上反应了过来,并没有下这个决定。那陈萍萍又是为了什么,会想到要杀死洪竹
陈萍萍皱着眉头说道:“算来算去,这整件事情当中,也就只有洪竹这个线头可能出问题。”
费介摇了摇头:“虽然是我们想办法让洪竹看到了这件事情,但很明显,陛下不是通过这个小太监知道的。”
这两句对话里阐释了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也说明了直盘桓在范闲心头,却直无处问人的大疑惑。
洪竹虽然是东宫首领太监,但他凭什么运气那么好或者说运气那么差,居然会发现长公主与太子间的阴私事
原来就连洪竹,也只是陈萍萍最开始掀起波澜的那个棋子。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这个小太监有些看不透。”陈萍萍皱眉说道:“他明明是陛下放到东宫里的钉子,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为什么直没有向陛下禀报以致于我本以为还要再等两个月,才能把这件事情激起来。”
“也许是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情由他的嘴里说出去,他会必死无疑。”费介说道:“能在宫中爬起来的人,当然不是蠢人。”
陈萍萍忽然微笑着说道:“洪竹能直忍着,我很佩服只是陛下终于还是知道了,很好。”
费介也笑了起来,笑容有些阴惨:“你有个好接班人,我有个好学生。”
陈萍萍带着满足的笑容点点头:“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他怎么安排的,仅凭这点,就说明他已经长进不少了。”
这位老跛子知道洪竹是皇帝的心腹,却不知道洪竹是范闲的人。
第八十七章 半个时辰
陈萍萍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是个多疑的人,范闲用的这法子不能说是不聪明,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