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时,云之澜单身赴江南,方面是暗中看着自己的女徒弟们修炼,最重要的目标却是想觑机刺杀江南路钦差范闲,然而事情的结局却有些痛苦,代剑法大家,居然只是坐在渔船上远远看了楼上范闲眼,便中了监察院的埋伏。
时至今日,云之澜对于从水中如鬼魅出现的那道剑芒依然念念不忘,暗生寒意,因为那道神出鬼没的剑芒,让他受了出道以来最重的伤。然而他受伤的消息直严格控制着,想必南庆朝廷也不愿意闹出外交风波,所以当王十三郎问他的伤好了没有,云之澜心里觉得有些惊讶。
王十三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君乃代剑客,奈何为人作贼。”
云之澜笑了笑,说道:“阁下何尝不样”
“就算你把招商钱庄的人都杀了,把这些契条烧了,也不能帮到明家。”王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留的只是抄件,原件自然不在苏州。”
“原件在东夷城的话,明天应该就没有了。”云之澜缓缓说道:“我不知阁下何方门下,但是明家对我东夷城太过紧要,还请阁下不要阻拦。”
王十三郎说道:“明青达已经完了。”
还没有继续说完,直安静等在云之澜身边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师父,这人是在拖时间。”
王十三郎微微怔,发现这名黑衣人竟然是位女子。说话的声音极为清脆,不由偏着脑袋笑道:“思思也来了”
黑衣人身子震,云之澜也好奇地看着王十三郎,叹息说道:“没想到您居然对我师门如此了解真是有些好奇,只可惜时间不多,马上苏州府就要来人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地剑,剑尖微微颤抖,遥遥指着王十三郎的咽喉。
“你不会杀我。”王十三郎说道。
“为什么”
“因为”
王十三郎忽然面色肃,左腿退了半步,青幡孤棍忽地下劈了下来。左手反自背后握住棍尾,右手压。棍尖挟着股劲意往下压
破风之声忽作,忽息。只在空气里斩出条线来
好强大的剑意
云之澜瞳孔微缩,缓缓问道:“招商钱庄的东家究竟是谁”
王十三郎犹豫了片刻,缓缓收回青幡,张嘴无声比了个口型。
云之澜满脸惊愕现即隐,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多说句话,便带着两名女徒弟转身离开后院。在将将要出后院的时候。他忽然回身说道:“师弟,保重,范闲比你想象的还要阴险。”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大师兄,如果你告诉了明青达,相信我定有机会看着范闲是怎么把我慢慢阴死。”
云之澜没有回头,双肩如同铁铸般的稳定。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他用这么大的利益为赌注,来试探你对他有几分忠诚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王十三郎缓缓说道:“可能他很有自信,就算我叛了他。他也有办法把明家搞死,他只是让我主持此事,顺便看下我的态度。”
云之澜说道:“师尊的意思究竟如何是明家重要,还是范闲对你地信任重要我才能决定应该怎样做。”
“小范大人的信任最重要。”王十三郎诚恳说道:“就算我与您联手,告诉明青达事情地真相,帮助明家度过这次劫难,可下次呢内库终究是小范大人的,师尊并不介意与异国地小朋友树立起某种友谊。”
“那你刚才就不应该告诉我。”云之澜缓缓说道。
王十三郎笑着看了身后抱着文书,满脸警惕的招商钱庄大掌柜眼:“就算我没有告诉你,但是谁也不知道暗中我会不会通知你,所以还不如当面告诉你。”
“看来东夷城里也不会动手了。”云之澜叹息着,他并不是叹息自己白跑了趟,而在赞叹师尊那张愚痴面容下的深刻机心,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位最神秘的小师弟,原来出庐之后,直跟着范闲在做事。
“是的。”王十三郎低头说道:“如今是我在攻,所以请大师兄暂退,请保持沉默。”
“我可以退,但我为什么要沉默”云之澜平静说道。
王十三郎从怀中取出块小小的玉牌,给他看了眼。云之澜看见这玉牌马上叹息了起来,摇头笑道:“门中直都知道,你是没有剑牌的,没想到原来师尊给了你这块。”
这个世界上,所有地人,所有的势力都在做骑墙草,而东夷城脉,无疑是棵参天大树,他如果往任何方倒下去,都有可能产生某种意料不到的结局,再也无法飘回来。
所以四顾剑不能倒,因为他的剑要守护着东夷城,他必须对庆国的局势完全判断清楚,才会做决定,或者说,如果有足够强大的致命诱惑,他才会出手。
因为范闲地突兀崛起,他必须在范闲这边投以足够的诚意,部分的态度,正是王十三郎。而他还在长公主那边保留了部分态度,比如云之澜。
只有这样,日后庆国内部不论是哪方获胜,他都可以获得相应地利益。
这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而今天夜里对招商钱庄的突袭,却让四顾剑的两只手正面握在了起开始较力,只怕这个情况连这位大宗师也没有想到。
范闲先出的手,所以云之澜只好退走,可是他不必沉默,他完全可以告诉明青达真相,让他拒绝招商钱庄的入股,但他看到了师尊的剑牌,所以明白了在眼下暂时的局面当中,那位大宗师更倾向于哪方。
招商钱庄里片安静,隐隐传来前院的血腥味道。
先前直警惕着的钱庄大掌柜,此时脸上早已回复了平静温和,他对着手持青幡发愣的王十三郎郑重行了礼,恭敬说道:“恭喜十三大人过关。”
王十三郎有些痴地偏偏头,半晌后叹息道:“人类的心,真是复杂,师尊和范闲真是很有趣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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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青达又次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往明园高墙外的树上,心里有些凄凉,想着明明冬天已经结束,春风已然拂面,前些日子生出的青嫩枝丫,怎么偏偏又被冻死了呢
他知道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摆在家族面前的局面,也有如严酷的冬天。明家百年之基,本来哪里这么容易被人玩死,然而自从成为经销内库出品的皇商之后,明家赚的多,也陷的太深,根本拔不出来,渐渐成为了朝廷各大势力角力的场所。
商人再强,又哪里经得起朝廷的玩弄不论是这年里的打压,还是前几个月的货价操控,以及那次恶毒到甚至有些无赖的石砸银镜明家付出了太多血汗,损失了太多实力,整个家族商行的运作越来越艰涩。
如果他能脱身,明家依然能够保存下来。
但他不能脱身,所以他需要解决问题。眼下摆在明家眼前最急迫的问题,就是周转不灵,流水严重缺乏。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有外部的支援。然而太平钱庄毕竟不是无底洞,不可能永远向明家输血,东夷城方面据说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异议。而那该死的招商钱庄
明青达的眉头皱了起来,咳了起来,咳得胸间阵撕裂痛楚。
如果招商钱庄要的不是明家三成股子,而且手里头握着足够的筹码,明青达也不会做出如此丧失理智的反应,他甚至愿意和招商钱庄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当度过这次风波之后,双手携起手来,赚尽天下的银子。
可是想要自己的家产这便触到了明青达的底线,这是他弑母下跪忍辱求荣才谋来的家产,怎么可能就为了四百万两银子便双手送上
可是现在的明家,还确实抽不出现银来还这四百万两白银,就算招商钱庄用浅水价应契,接近三百万两的银子,明青达也拿不出来。
他咳的更厉害了,咳的眼中闪过了丝黯淡失落与屈服。
云之澜又次带着他的人走了,只不过上次这位剑术大家是伤在监察院手下,这次却是潇洒离开,两种分别让明青达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前天夜里,招商钱庄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帐册与借据没有抢过来,东夷城中的行动也根本没有动静,相反,江南路衙门抢先接手了招商钱庄血案,派驻了重兵把守。
同时明家的私兵也全部被江南路总督薛清的州军们紧紧盯着。
明青达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用雷霆手段,被朝廷盯着,切只能从商路上想办法,而要解决目前明家的危机,他只有选择低头。
他有些疲惫对身旁的姨太太说道:“去请招商钱庄的人过来你亲自去,态度要好些。”
那位当年明老太君的贴身大丫环点了点头,然后提醒道:“赶紧向京里求援吧。”
第八十三章明园里的笑声
儿写到的思思,是云之澜的徒弟,东夷城女剑客吕思思,曾经在上卷杭州出现过,只是个龙套和范闲家那位可不是个人,汗,那思思大肚子,怎么能杀人。
明青达冷漠地看了她眼,冷漠道:”母亲不知道你曾经是长公主的宫女,但你知道我很清楚这点所以不用刻意提醒我什么。我和殿下本来就是条船上的人,我也不准备下船。”
他顿了顿,觉得在这女子身上撒气没有必要,摇头说道:”信早就发给宫里了,长公主殿下定有办法拖住范闲的手。”
如果长公主殿下有空闲的时间,当然有足够多的阴谋诡计,朝争堂辩来拖延监察院对明家的进逼。
问题在于,其实大家现在都很忙
招商钱庄的大掌柜冷漠地坐在明园华贵的花厅里,手边的茶水口未动,他的右手系着绷带,不知道是不是在前天夜里的厮杀中受了伤。
此时,彼时,前天是招商钱庄主动找明家谈生意,今天却是明家在施暗手无效后,无奈地主动请求,所以这位大掌柜的态度明显也不样。
明青达在后方偷偷看着对方的脸色,心想这位大掌柜虽然愤怒,但却依然来了,想必是钱庄的幕后东家,不愿意因为前天那件事情,就影响了双方之间的大买卖。
他正准备掀帘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愕然回首看,发现自己最疼的儿子明兰石脸色惨白,欲言又止。
明青达皱着眉头,低声喝叱道:”现在什么时节了,有话就说。”
明兰石往厅里瞄了眼,脸色更加难看了,扯着父亲地衣袖进了后厅,然后二话不说,便卟通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孩儿不孝请父亲杀了孩儿”明兰石鼓足勇气,抬起头来说道:”定不能让招商钱庄用那些调银换股子”
明青达沉默了片刻,缓缓启唇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兰石羞愧地低下头去,说道:”孩儿私下向招商钱庄调了批银子,用的是手中的半成干股做的押。”
明青达倒吸口冷气,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却马上回复了镇静,急促问道:”什么时候能回银订的什么契能不能找太平转契”
这问的是几个关键问题。因为事涉明家归属的股子大事,明青达根本来不及痛骂自己的儿子,抢先问了出来。希望不要让招商钱庄又多了这半成。
”死契”明兰石哭丧着脸说道:”至于回银原初以为是三个月,但眼下看来,应该是分本钱都回不来了,太平应该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不会手软的。
原来明家年里尽在风中雨中,被范闲凭恃着内库出产,掐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明家少爷正如那日对他父亲说的样,直以为应该把明家的经营业务大方向进行调整。只有这样才不会永远被范闲玩弄于股掌之间。
因为明青达的坚持。明兰石只好暗中进行自己的尝试,去年底用自己在明家地半成股子。换取了招商钱庄的现银支持,他本以为这次尝试会在极短地时间内获得极大的收益,说服父亲,但没有想到
明青达脑中嗡的声,险些晕厥了过去,半晌后才微微喘息着问道:”究竟是什么生意又怎么会点儿本钱都回不来”
明兰石看着暴怒地父亲,迟疑半晌后才颤抖着说道:”是私盐生意。”
明青达怔,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庆国最赚钱的生意永远只有三门,门是青楼生意,门是内库的皇商,门就是贩卖私盐的大户。而在这三样当中,贩卖私盐回本最快,利润也是最高。
”为什么回不了本”明青达冷厉地盯着儿子的双眸,字句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沉稳的人,就算是风险大的私盐,你也定有办法保住本钱告诉我,为什么回不了本”
”因为”明兰石欲哭无泪,”前些天盐茶衙门忽然查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把所有地十二船私盐全部扣了下来我去找过人,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他没有注意到父亲愈来愈铁青的脸色,个劲儿地解释道:”那些相关地关卡衙门,向被家里养的挺好,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忽然出手。再说杨继美向走地那条线,他向孩儿保证,定没有事儿”
啪的声脆响明青达猛的记耳光,生生地把明兰石扇到了地上
明兰石捂着发麻的脸,半躺在地上,感觉到有血从嘴里流了出来,看着如病狮样暴怒的父亲,根本说不出话来。
”衙门衙门你也知道那是衙门盐茶衙门不敢查明家可监察院难道不会逼着他们来查”明青达压低声音咆哮着,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颓丧与暴怒,”杨继美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那个卖盐的苦力是薛清的条狗范闲在苏州住的就是他的园子”
明青达胸中阵寒冷,脚踹到了儿子的身上,咬着牙骂道:”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蠢个败家子”
他好不容易才平伏下心情,无力说道:”这盐生意可留下把柄仔细监察院用这个罪名斩了你。”
”请父亲放心。”明兰石挣扎着跪在他的面前,”那批银子直接从招商钱庄出的,杨继美那狗贼虽然知道是我,但官府找不到什么证据。”
”如果招商钱庄把你与他们的契结书拿到堂上官府就有证据了。”明青达无奈地叹息道。
明兰石忽然心头寒:”这个钱庄不会是范闲的吧”明青达身子颤,片刻后沉默地摇摇头:”不可能是范闲的,长公主在京里查过户部。我们对范闲也盯得紧,他没有这么多地银子来做这个局。”
这话简单,但背后所付出的辛苦极大,明家要和招商钱庄做生意,当然要把钱庄的底子调查的清清楚楚,确认了范闲于招商钱庄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明青达没有想到,他调查出来的结果虽然不错,招商钱庄的东家确实不是范闲那东家是北齐的小皇帝
”切从谨慎出发。”明青达仰着头,勉强控制住自己失败的情绪:”让出三成对不起列祖列宗。但可以让咱们再拖段时间,等着京中的后手。”
然而,这两年明家渐渐衰败直至最后覆灭,其实便是因为这个”拖字”
许久之后,当坐在厅上地招商钱庄大掌柜打第二十个呵欠时,明家当代主人明青达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大掌柜微微笑。说道:”明老爷子让人好等。”
明青达没有拱手行礼,也没有说其余的东西。冷漠问道:”把兰石那半成股子的契结书拿来,销去应书册,我便应了你家东家的要求。”
”是。明老爷。”大掌柜依旧面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份文书,送到明青达的面前,正是明兰石筹措贩盐银两所留下来的契结书,似乎他早有准备。
不等明青达开口,大掌柜轻声说道:”那份,回去后就销除。”
明青达无力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明家与招商钱庄地各大帐房先生鱼贯而入。大掌柜强力要求请来的观礼富商们也坐到了旁,由苏州府派来地官府公证也做好了准备。
三张白纸铺在案上。枝墨笔龙飞凤舞,须臾间。三份债务转股子的文书便被写成。在旁观礼的孙熊诸氏富商与苏州城里地年高老者看了半晌,才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不由连连直吸冷气,说不出的震惊
招商钱庄入股明家,占股三成
虽然江南的大人物们早看出了明家的窘状,但谁也没有料到,富可敌国的明家,竟然会难过到此等地步,居然称不上山穷水尽,可是用四百万两的借银换取明家三成的股子商人们又琢磨了下,想到明家现在困境主要集中于周转流水上,便马上看明白了这点,反而又觉得招商钱庄这个要价十分公道。
明青达提起毛笔沉吟片刻,毫不作态,十分平静地签下自己地大名,摁上了指印。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幕,不论与明家是敌是友,对于明老太爷的城府与魄力,都感到无比地钦佩,百年大族,生生分出三成与外人,非不凡人断不能作出如此不凡举措。
代表招商钱庄签字划舞摁指印的是位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