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的军队果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力,这种纪律性与强悍,如果放在战场之上,该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而今日谷中黑色马车上共三十余名监察院官员,最后能够活着进入雪林的,只有二十人左右,就这二十人,便狙杀了百多名弩手。
雪谷两边的山林中,那些幽暗的石后树下,应该还躺着不少血已被冻的尸体。
范闲心神激荡,咳了两声,咳出些血来,缓缓转身,看着地上的那个血人。
此人浑身是血,只眼睛的眼珠子被匕首挑破了,就像瘪了的酒囊样难看,双臂更是被整整齐齐的斩断,左手个血洞,右手被霸道真气霸成了断木。
这正是先前三名高手中的人,从背后袭击范闲,临死之际还悍不畏死地抱住范闲的那人。没想到最后却成为了狙杀者中唯活下来的人。
范闲走到此人的身旁,缓缓地抬起脚,踩在这人的脸上,踩了两下,让他醒了过来。
那血人缓缓苏醒,无神的眼光往四处扫了扫,看见了范闲身周的那些监察院密探以及散落林间的兄弟们的尸身,阵哀痛之后复又毅然,眼中忽然射出乞怜之色,忍痛颤抖说道:“大人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愿意”
意是个闭齿音。
范闲出手如电,将自己的手指插入此人的嘴中,用力扳,这个人的下巴便被血淋淋地扳下了截,再也无法合拢,连带着牙齿都落了几颗。
范闲伸手在身旁积雪里擦去手上的血水,说道:“不要想着自杀,你对我还有用你如今手也没了,嘴也不能关了,你怎么以死尽忠呢”
“帮他止血,让他活着。”
范闲对身旁的下属吩咐道,然后缓缓向着山下的雪谷走去,路走,路咳血,路后背血水渐流。
洪常青跟在他的身后,想去扶他,却被他倔犟地甩开了手。
洪常青的运气不错,今天在弩雨之下没有死亡,只是左臂受了轻伤。
但监察院其余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拢共跟随范闲返京的亲信三十余人,死了将接半,活着的也是个个带伤,衰弱不堪。
路向山谷向行进。沿途的监察院官员微微躬身行礼,这是对提司大人发自内心地尊敬,众人皆知,没有提司大人悍不畏死地暗袭。今日监察院众人只怕是要全部死在这山谷之中。
监察院官员渐渐汇集在了范闲的身后,拖着唯的活口,回到了山谷中,那些残破的马车之旁。
范闲蹲在自己倾覆地马车旁,手指头拔拉着碎掉的车辕,偶尔瞥眼车厢中死了的车夫,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拒绝了监察院下属为他治伤的请求。
为什么这切是为什么
满山谷的州军死尸,是哪方势力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离京都如此之近的山谷里进行埋伏是谁有实力调动如此多的军方高手,甚至还连守城弩都搬了过来
守城弩便是这次狙杀事件中的第二个疑点,狙杀者要安置弩机需要时间。需要很大的动静,为什么负责京都四野安全地京都守备军竟是点察觉也没有
而最让范闲心寒的是,为什么对方能够将自己回京的时间掐算地如此之准,从颍州到渭州,自己故布疑阵。让江南水寨放出去假风声,然后路直进如果是要狙杀自己,这些军队断不敢在京都附近埋伏太久。怎么会把时间掐的如此之准
更可怕的是,离京都虽然近了,但范闲自问没有放松警惕,隔着三里的距离便放出了探子,为什么最开始得到的探子回报却是切正常难道那探子就没有发现山谷中地异常直到影子抢先示警
无数的疑问涌上了范闲的心头,尤其是某方面地疑问,更是让他浑身寒冷。
今天这个局与悬空庙的那个局完全不样。
今天的局是死局,对方动用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与缜密的准备,毫无疑问。就是要杀死自己。如果是长公主授意燕小乙动手,那定然是京都已经发生了大变,对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敢于藐视皇帝可是,如果京都真的出现了动乱,就算宫里无法传出消息来,可是你呢
范闲有些阴沉地想着,可是你呢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被冻住了,可是你定有办法通知自己。
这是个相互矛盾的命题,如果京都没有大乱,那便不能解释,长公主和燕小乙为什么敢做出如此的大事来。而如果京都真地乱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预警
“大人,该下决断了。”名启年小组的成员满脸干涸的鲜血,在范闲耳边轻声说着,启年小组的人跟着范闲时间最长,所以说话也比较直接,这人沉声说道:“咱们是退回渭州,先与京都方面取得联系,还是直接进入京都。”
范闲沉默,看了眼四周受伤不轻的下属,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做决断。
如果京都真的大乱,自己这行人回京便是送死。
他沉默许久,忽而抬起头来,看着山谷外隐隐可见的京都城廓,冷漠强悍说道:“发烟火令。”
“是。”
道烟火箭从雪谷之中冲天而起,带着惊锐的呼啸,带着耀眼的光芒,把这大雪天黯淡日都掩了下去。
这是监察院级危险求援的信号,整个庆国军方与监察院系统都是用的这种信号。所以范闲也不清楚,呆会进山谷接应自己的人,究竟是军方还是监察院的人。
他希望是前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从山谷外传来,马嘶阵阵。转眼的功夫,队约有两百人的骑兵驶入了山谷之中,这些骑兵伍甲胄光鲜,刀枪在侧,肃然十足,却连旗帜也没有来得及打。
但落在范闲的眼中,不打旗帜,更有些诡异了,在刚刚经历场血腥暗杀的此时,他谁也不肯相信。
领头的那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相肃然,络短须在颌下飘扬,腰畔配着宝剑,只是表情肃然之中带着几丝不解。
待他看到这满山满谷的尸体与马厚,还有那些到处倾覆着的马车,和深入石缝里的弩箭,这位将领肃然的表情中,在不解之外,更多了无限的震惊与隐怒。
将领手握右拳往上挥,高声喝道:“戒备。”
他身后的两百骑兵顿时警惕起来,注视着山谷里的切。
那人面色阴沉地驶进山谷,直接驶到坐在马车旁的范闲身边,极潇洒地翻身而下。
范闲咳了两声,望着他说道:“你看呢”
“什么人动的手”那将领满脸杀意,咬牙说道。
范闲低头,忽然开口说道:“我可没想到,来的人是你京都守备师就没有别的将领居然惊动了你这位大统领来救人。”
来人正是秦家二子,如今的京都守备,朝中最当红的军方实力人物,秦恒。
秦恒看见范闲活着,还能说话,知道敌人们肯定已然肃清,这才放下心来,叹道:“监察院的级求援令,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快回来了,当然猜到是你我吓都快吓死了,怎么敢不来”
他压低声音自嘲笑道:“如果你死了,我们京都守备不知道多少人要为你陪葬。”
其实看见秦恒入谷的那瞬间,范闲就放松了下来,秦家既然还掌握着京都守备的力量,就说明皇帝还在掌握着京都的军队,京都应该没有什么乱子。
但他仍然问道:“京都没事吧”
秦恒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摇头说道:“风平浪静。”
范闲低头说道:“那便真是奇怪了。”
秦恒同样明白他的这句话,如果京都风平浪静谁敢冒着天子大怒的危险,去暗杀位龙种
范闲将今天的事情简略地向秦恒述说了遍,秦恒听的无比惊心胆颤,皱眉说道:“这些人真是狼子野心不死。”
范闲忽然望着他问道:“你是管京都守备的,这离京都这么近地山谷里。居然埋着如此支强兵你怎么解释”
“无法解释。”秦恒直接说道:“这是我们的问题。”
范闲点点头。
秦恒说道:“回吧,你的伤要治。”他接着叹息道:“这些人下手真狠,你的属下都死光了”
“没有。”范闲咳了两声,微笑说道:“我地属下都在等你。”
雪谷两侧的山林里缓缓行出十几个监察院的密探。手中都拿着手弩,平静而冷漠地对着秦恒以及山谷间正在负责清理尸体的京都守备部队。
秦恒面色微变,说道:“怎么不相信我”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相信谁呢”范闲嘲弄笑道:“不要忘了,我先前险些就变成了只鬼。”
秦恒默然摇头,无奈说道:“如果你觉得用这些小弩对着我,能让你放心些,你就这么做吧。”他接着皱眉说道:“要不然我先陪你返京,你可能会觉得安全许多,这山谷里的清理工作交给京都守备来做,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
这位秦家的接班人平静而又认真地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事有军方的势力插手,相信我,我们老秦家定会帮你讨这个公平。”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起走吧,这些尸体我要留着。”
秦恒知道范闲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何等样的怒火,点了点头,又看着范闲脚下那个奄奄息却尚未毙死地狙杀者。问道:“这个活口呢只怕陛下会亲自审问。”
范闲面无表情说道:“这山谷里所有的死人是我的,活人也是我地。”
州军的尸体暂时无法理会,只是将监察院理职的官员抬了出来。又从两侧的山林间,将那些死亡了的狙杀者地尸体也聚在了处。
范闲看着自己下属们冰凉的尸体,微微偏头,又看了眼那些伏击者的尸体,轻声说道:“自家兄弟地遗体要照看好了,至于这些人拖这么多尸体做什么把脑袋都给我砍下来,带回京去。”
洪常青在旁高声领命。
秦恒在旁看着这幕,微微皱眉,如果不出意外。这些尸体也都是军中的好儿郎,虽然因为朝中倾轧的缘故,成了谋杀朝廷钦差的凶手,死自然毫不足惜,可是范闲这样屈辱尸体,似乎还是让这位军中少壮派将领感到了丝不舒服。
范闲根本不理会旁边秦恒的感受,带着丝戏谑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属下们在那里砍着人头。
切收拾完毕,山谷里剩余的血水尸体,马尸破车,自然有朝廷的后续人手来进行处理。
二百京都守备骑兵半下马,很小心地将监察院官员地遗体扶至马上,同时又让那些受了伤的监察院官员坐上了马。
这全部是秦恒的决定,他知道在这个当口,必须想尽切办法,平抚范闲的怒气平抚监察院的怒意。
监察院与军方,向来关系密切,情谊久远,但因为这小山谷的战,必将出现道永远难以弥合的伤口。
待范闲也上了马后,秦恒翻身上马,于他身旁平静说道:“你想过没有,如果真是军方要对你不利我这时候完全可以将你们全部杀了。”
此时监察院官员们弩箭已收,均是劫后重伤之身,秦恒带着二百骑兵,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底气。
范闲却是看也没有看他眼。
在他二人身后,是那些驼着监察院官员遗体的马匹,忽而匹马上的尸体弹了起来
那具尸体像道幽灵般地掠过了三匹马间的距离,淡淡扬扬地飘到了秦恒的身后,坐到了他的马上,紧贴着他的胸背,如此亲密就像是他的影子样。
秦恒大惊失色,腰畔的长剑却只来得及抽出半,却发现身后那个人在自己的后颈上轻轻吹了口气很冰寒。
秦恒清楚,措不及防之下被制,以身后那人无比可怕的身手,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对方要杀死自己,就算是叶流云大宗师来了,也不可能救活自己。
他身后的影子扮成了个很普通的密探,身上穿着件灰白的衣裳,头颅低垂,似乎在打瞌睡。
秦恒沉默了,收剑回鞘,望了范闲眼。范闲没有望他,只是双眼微眯看着远方的京都。
第三十二章 枢密院前大好头颅
城门那边黑洞洞。
城门那边冷清清。
城门那边早已清空出来,京都的居民们被拦在警戒线之外,满脸震惊地看着南来的这行队伍,看着这些人身上带着的血,看着那些马上伏着的尸体,看着挺直后背,骑在当头第匹高头大马上的年青大人。
片哗然
睽违京都年之久的小范大人终于回京了,但谁也没有想到,随着他起回来的,竟是这么多的尸体与血渍,还有辆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可能散架的全黑色监察院的马车。
在远处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着,议论着,震惊无比,看着眼前的这幕,人们都猜到,定是在小范大人回京的途中,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想到,所谓凶险,其实就发生在安乐繁华的京师附近。
京都守备的军士们沉默地牵着马,在队伍的两侧进行着护卫。
百姓们满脸惶恐地看着,确认了不是朝廷缉拿小范大人,然后便开始纷纷猜想了起来,联想到范闲那个惊天动地的身世,联想到过往年间的传言,联想到内库这些敏感的词语,就算愚如民妇们也知道,肯定是朝廷内部有些人想对小范大人不利。
范闲在江南的事情,虽然影响了定声誉,但在京都,他依然拥有着极高的声望,春闱案,独处,殿前诗,北齐行,在京都人的心中,他是最大的骄傲与朝廷最后的良心。
“学范大人”
“学范大人”
百姓们看着带伤的范闲,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支持,也不知道该如何请安,只好隔着老远的距离高声喊着,喊叫声此起彼伏。
秦恒侧脸看了他眼,眼中露出丝艳羡之色,马上回复了平静。
范闲望着那边乌压压的人群,微微点头,面色稍柔了些,心底里也不禁感动,他自问这第二次生命并没有从内心出发为这些人们做过什么事情,但便是自己偶尔带来的点点好,这些百姓们却能记辈子。
京都虽然黑暗,但这些民众的心还是向着光明的。
有些胆小的百姓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对着范闲这行马队指指点点。
范闲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什么震慑了百姓们的心神。
身后的马匹下方,拖着块从马车上折下来的门板。门板上绑着个奄奄息的血人,这个血人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先前流出来的鲜血,此时也已经变作了乌黑的颜色,将他的衣服与身体漆在了处。更为恐怖的是,这人的两只手臂已经齐肩断了,只剩下两个血口,颗眼珠子也沾着血浆子瘪了下去。
还有两只被砍下来的手臂,被人用布条胡乱系在门板的边缘。
这正是雪谷狙杀中,唯活下来的那个活口,路被监察院众人拖到了京都城门处,沿路巅波不停,场面凄惨。
范闲没有丝表情,挥手中马鞭,当先往城门里驶进。
穿过阴暗的城门洞,甫见京都深冬雪景,范闲深深吸了口气。几十名穿着黑色莲衣官服的监察院官员迎了上来,人沉默地牵住了范闲的马缰,其余的人去后方接应那些重伤后的同僚。
牵住他缰绳的那位官员面色黝黑,沉痛说道:“下官失职。”他看了范闲身边的秦恒眼,“烟火令后,城门暂时关了,所以未及出城接应。”
范闲点点头,有些疲惫说道:“沐铁不要自责,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他接着说道:“沐风儿”
沐风赶紧从后方跑了过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马旁,他的脸上也浮现着愤怒与不安的神色:“沐风儿在。”
范闲微微低头说道:“你带部分人将这些兄弟带去养伤,安葬的事情明日再说。”
“是。”沐风儿领命而去。
范闲对沐铁说道:“你带人跟我去个地方。”
沐铁疑惑,心想大人受伤严重,想必宫中不会急着召见,这么急着去哪里呢却知道在当下这种时刻是断不能问的,低头领命,同时向街边的联络官员做了个手势。
范闲看了秦恒眼,问道:“入京之后,还有人敢杀我吗”
秦恒想了想,说道:“没有。”
范闲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秦恒又想了想,为难说道:“我怕你要杀人。”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天我不杀人,因为我还不清楚该杀哪个人。”
随范闲归京的监察院官员们被接走疗伤,他的身后换成了自己原来处的官员密探,就这样安静肃然地往京都深处走着,不时便来到了天河大道上。
队伍的后方还是拖着那辆快散架的马车,和那个门极和那个惨不忍睹的血人。
路行来,尽数落在了京都百姓的眼里,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了,不自禁地发出几声抽冷气的声音。此时市青间早已传开,小范大人奉归京述职,不料于京外遇强人伏袭,监察院死伤惨重,小范大人险些身死。
自十四年前的京都流血夜后,京都便直沉浸在安宁之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发生过如此令人震骇的事情。
范闲笔直坐在马上往前行走着,身后不断有监察院处的人汇拢到队伍里,队伍越来越长,却依然阵沉默肃杀。
看着这幕,京都众人各自心寒,不知道是不是京都里马上就会血流成河,没有人敢低估范闲的魄力与狠戾。
京中的监察院官员大部分属处,范闲便是处的祖宗,祖宗遇袭,这是何等大事。也不用怎么发动,京都里处的密探们都行动了起来,随侍范闲的加入了队伍,暗中去查办地开始通知各府潜着的钉子。
范闲忽然拉缰绳,停住了马匹,回头看了眼自己那些面带毅然之色的下属们,微微皱眉,缓缓开口说道:“这里有近两百人,我们处拢共才三百十个,你们不办事了”
沐铁心想今天这阵势看样子是要去杀人报仇,人带少了怎么能行在京都堂皇杀人,就算再有理由,只怕最后也要惨遭镇压,今儿个处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押在了范闲的身上。他咬牙回道:“全听大人安排。”
范闲闭目想了会儿,“不要再来人了,我不是去杀人的。”
直跟在他近处的秦恒听着这句话,心头颤。
然后这队人继续开动,在京都百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沿着平日里安静的天河大道,那路两畔的流水,缓缓向着远处的皇宫行去。
言冰云站在窗口,隔着玻璃窗看着楼下的道路,看着路上那队杀气腾腾却又无比沉默的队伍。围观的群众已经被京都府的衙役们驱散了,天河大道上愈见孤寂。
他看着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