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吏部尚书颜行书也立场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自己司管吏员考核,人员任免的职司,当然建议皇帝应该彻查户部,若有问题,则罚,若无问题,也好让户部受的压力小些。
皇帝听着这些大臣们遮遮掩掩的话语,心里略感厌烦,眉头皱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敲敲了平榻上的矮几,指着几上那几封薄薄的奏章说道:“江南来的奏章,你们几人看看。”
姚公公敛声宁气地上前,接过奏章,发放到几位大人的手上。
御书房中时间就只听得见大人们翻阅奏章地声音,与渐渐沉重的呼吸之声。
良久之后,众大人终于互换阅读完毕,抬起头来,脸色都有些震惊,而舒芜与胡大学士对望眼,赶紧将头扭了开去,都没有掩饰住自己心中地深深忧虑,如果奏章上面说的事情是真的,范尚书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
“江南路御史郭铮上书,范闲在内库招标之事中,选了个姓夏的傀儡进行操纵,同时提供了大笔银两让那姓夏之人进入内库门,方面让姓夏之人夺了行背路的六项货标,另方面,也让他与皇商们对冲,硬生生将今年地标银抬了起来。”
皇帝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地就像是在说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
“郭铮怀疑范闲手中的大批银两是怎么来的。”
皇帝望着诸位大臣冷笑道:“朕也在怀疑。他范闲纵容手下与皇商争利,这事暂且不提,但是哪位大臣能告诉朕,这么多的银子,他从哪里来地”
舒芜喉咙发干,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朝官认定了户部亏空的数目定非常巨大,原来是因为江南的问题。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范闲能够全盘掌握内库开标的局势,并且用自己地手下暗中掌控了行北路的六标,牵涉此事地巨大数目银两,只怕是从户部,是从他的父亲手中调出去的。
大臣们沉默着,这时候他们不是在怕得罪范尚书,而是依然沉浸在在这种震惊之中。看奏章的落款,应该是昨天夜里到的皇宫,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内库开标中,范闲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但是皇帝陛下先前在朝会上的喜悦神色又不是作伪陛下的隐忍,陛下的深谋远虑,果然不是臣子所能擅自猜忖的,或者说,陛下很喜欢范闲为他挣银子,却很不喜欢范闲用朝廷的银子为他挣银子
朝廷的银子,只能皇帝能动,谁都不能擅自动,看来范家这次是真的触动了皇帝的逆鳞。
在片平静之中,二月份才被再次允许入御书房旁听的二皇子微笑说道:“父亲,儿臣有话要讲。”
“讲。”皇帝冷冷说道。
二皇子柔美的脸上浮现出镇定的微笑,对诸位大臣行了礼,轻声说道:“儿臣与范提司有些怨怼之处,但儿臣不敢因此事而不表意见。儿臣以为,范闲既然远在江南,有钦差的身份,自然无人掣肘,而他纵使属下,窃朝廷之银为己用,实为大罪,户部私调国帑下江南,更是迹近谋反了。”
这是在定基调,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针对范家,但谁也无法反驳什么。
直沉默着的大皇子忽然开口说道:“江南路御史郭铮,与范闲有旧怨,当年在刑部大堂上险些被范闲打了记黑拳。”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继续开口。
舒大学士坐在凳上听,心道对啊,这可是必须抓住的机会,不然如果真按郭铮奏章所言,不止户部要大乱场,江南范闲也没有什么好结局,两方乱,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庆国朝廷如今可是不能经受这么大的折腾。
他赶紧顺着大皇子的话笑着说道:“陛下,郭铮此人,老臣不怕言语无状,也要多言句。此人好大喜功,多行妄涎之举,去年才被陛下贬去江南,难保他不会因为与小范大人宿怨的关系,刻意夸大其事,构陷害人。”
宿怨二字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眼与范闲宿怨最深的二皇子。二皇子虽然脸上依然保持着清美的微笑,但实际上脸皮已经开始发热,用幽怨的目光看了眼大皇子,他自幼与大皇子兄弟情深,浑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大哥非要站在那个野种那边
第百三十章 户部之事下
舒大学士的话说完之后,皇帝点了点头,就算他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因为去年为了范闲大闹刑部的事情,朝廷将都察院左都御史远远地发落到了江南路,所用的借口就是此人好大喜功,德行不佳。
天子金口说过的话,自然如今吞不回来了。只不过当时,皇帝是要安抚范闲,如今皇帝却是想借郭铮的奏章做些事情,被舒大学士这么堵了回来,心里不免自嘲地笑了,心想这算不算是自己挖的坑,自己往里跳
“不是还有位公公去了江南”太子这时候跳出来显示自己的愚蠢,呵呵笑着说道:“父亲,虽然不能相信御史郭铮的面之辞,但等那公公回来说,就知道江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此言看似稳妥持中,实际上却有些阴坏,公公会怎么诽坏范闲,还不是皇宫里太后娘娘的句话,太子对于这件事情是有信心的。
皇帝瞪了他眼,冷声说道:“太监的话怎么能信祖训在此,你不要忘了”
太子懦懦不敢再言,旁服侍的姚公公沉默不语,面色不变。
“等着薛清的奏章吧。”皇帝闭着眼,沉重地呼吸了次。
御书房内众人纷纷点头,心想堂堂路总督说的话,自然要更加可信些。
直没有表态地胡大学士这个时候终于开了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江南的事情暂放放,若说真有这种事情,臣实在是不敢相信,诚如先前二殿下所言,如果真有人私调国帑下江南谋利,真是迹近谋反,臣相信范尚书断不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不过既然江南路御史与某些地方官员既然上了奏章,朝廷也不能不管不问,关于户部的清查。确实应该开始进行,来是要满朝文武百官心头服气,二来也是要洗清范尚书所受到的这些指责。”
对于门下中书的这几位大学士,庆国皇帝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尊敬,微微沉吟后点点头,忽而自嘲笑道:“即便做出这种事情来,也算不得是丧心病狂只是朕有些好奇,诸位大臣想过没有。究竟该怎么查呢”
虽是唇角泛着淡淡的自嘲笑容,但御书房内众人的心头却是无由寒。听出来了陛下确实对范尚书的意见很大,只是众人心中都不明白,向深得圣宠的范府,为什么突然会成为陛下不喜欢看到地地方范建,究竟在哪里得罪了陛下
而皇帝最后问的那句话,也让大臣们哑然片。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庆国朝廷,用来监察吏治的是两个系统,个是言官,便是那些挨惯了廷杖的都察院御史们,个系统当然是权柄无比之重的监察院。
都察院属于预防贪腐机构,有风言奏事之权。所以先前江南路御史郭铮才敢没有丝毫实据的情况下,上奏参劾范闲私动国帑,纵下入库,与商争利。
而监察院则属于事后的查缉机构,权力极大。经过陛下授权之后,可以对满朝文武百官进行审讯。
在般的情况。如果六部中哪部出现了问题,前去调查此事地当然就是监察院,三品以下官员他们都可以请去那个方正灰黑的建筑里喝茶,事情查到侍郎尚书级,则会再次请旨要求特权,级级地查上去。
户部有亏空,按道理,也应该是按这个方略办。
问题是
如今地监察院,上有院长,下有八处。那位不良于行令百官惊惧的陈萍萍陈院长大人却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办案,最近年更是基本上都呆在京外的陈园,不再视事。而如今在院长与八处之间,已经多了个位置,个十分强大而特殊的位置。
监察院提司范闲。
范闲如今已经拥有了整个监察院的调动权,除了人事任免之外,和陈萍萍的权力相差无几。如果让监察院去查户部地亏空
御书房里的大臣们纷纷大摇其头,心想让儿子去查老子,能查出问题来才叫见了鬼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北齐东夷和这天下的百姓,都会将这件事情当成庆国官场上最大的笑话来看待。
舒大学士苦笑着说道:“看来这次要让监察院避嫌了,只是时间,臣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清查户部。”
他身旁的几位老大臣连连点头,既然要查户部,就得认真的查下,不论是想打倒范建,还是想洗清范建身上地疑点,都需要用认真的态度对待,而不能变成场儿戏。
皇帝却在此时冷笑了声,说道:“为什么不依旧年规矩”
“这”舒大学士连连叫苦,心想明明白白的事情,皇上你为什么非要装糊涂犹豫片刻后,终还是鼓着勇气说道:“陛下,小范大人毕竟是监察院的全权提司,如果让监察院查户部,这事情传出去,恐怕影响不太好。”
“就让监察院查。”皇帝冷冷说道:“同时吏部刑部大理寺派员襄助,你们再选个领头儿的出来总领此事,既然要查户部亏空,哪是几个人就能做成地事情。”
御书房中大臣听的明白,所谓派员襄助,其实只是监视监察院罢了,只是众人真地不明白,既然陛下心里已经确定了由吏部刑部加大理寺清查户部,却非要把监察院拖进这滩水里面。
至于总领清查户部大臣的人选,众大臣也在犯嘀咕。明知道这个差使会把范家和相关地官员得罪惨,却也清楚,如果真能查出问题来,对于自己在天下的名声则是重重地记了笔,两相权衡,最后还是没有人敢冒险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哪怕是范家敌对方的吏部尚书二皇子,也都沉默着。
皇帝的心情看不出来,微笑着,目光在大臣和儿子的脸上缓缓拂过,最后落在了胡大学士的脸上。
胡大学士暗叹声。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难了,自己年初入京,被陛下提为门下中书行走的内阁大学士,虽有若干年前的文名为保,这些年在各路的官声为路,但在中枢之地却没有什么明确的政绩。陛下属意自己,无非是自己入京尚短,没有与各方势力纠缠在起。另方面
也是想自己借清查户部事,在朝中树立起自己地权威来。
对于陛下的信任与重用。胡大学士是感激的,对于陛下让自己去得罪范府爷俩,胡大学士是隐隐怨恨的。
便在这时,只发句又回复了沉默的大皇子却抢在胡大学士之前冷冷说道:“父亲,儿臣愿做这个得罪人的人。”
皇帝呵呵笑,摆摆手说道:“你不行。”
“为什么”大皇子皱眉说道:“儿臣敢以人头担保。绝对会公平查处,绝不会有所偏颇,请父亲信儿臣之忠。”
皇帝的脸笑容渐敛,说道:“朕说了,你不行,那你就是不行。你乃禁军大统领。却去清查户部,难道想开军方干政的例子”
最后那句话,皇帝说地极为严厉。大皇子闷,再也不好继续反驳什么,虽然皇帝向喜欢他有说的性格。但今天既然扣了顶军方干政这么重地帽子,他也只好讷讷退了回去。
胡大学士离座请命:“臣。愿总领清查户部事。”
皇帝点了点头,又回身望着太子冷漠说道:“太子也去,跟着胡大学士学习学习,清查事,由胡大学士领头,你就做个跑腿的。”
“儿臣遵旨。”
太子面色平静,内心却是喜不自禁,虽说名义上只是个跑腿的,但往户部衙门里坐,谁不惧自己这个东宫太子三分所谓总领之人,除了胡大学士,原来还有自己的份,太子有些高兴,看来悬空庙之后,父皇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态度,终于转变了。
群臣诸子领命而去,御书房回复宁静,皇帝表情冷峻地喝了口茶,起身离榻。
姚公公赶紧给他披了件风褛,看出来陛下的心情不大好,小意问道:“陛下,回殿休息”
“不。”皇帝当前往御书房外走了出去,说道:“去小楼。”
姚公公怔,赶紧跟了上去,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奇怪,最近这些天,陛下去小楼地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宫门之外,各自心头不安的几位朝中大臣们拱手告别,有得意地准备回去向党羽宣布,陛下准备向户部开刀了,有担忧地准备回府思考下怎样面对日后的朝局,有糊涂地还在糊涂着,心想陛下的心思怎么日之间就转了弯呢
“小胡,去我府上喝两杯。”舒芜并不忌讳什么,在宫门口拉着准备先步离开的胡大学士,直接说道。
胡大学士此时正脑门子官司,哪里吃得进去酒,连连告饶:“老舒,没见我今儿的运气不错哪还有心思去联诗作对。”
这二人性喜好文,又是文臣之首,陛下又不严禁大臣私下间地来往,所以交情相当好,年龄上虽然相差许多,却是时常混在处。
舒大学士作了个眼神,胡大学士心头动,便允了此议。
“圣心难测啊。”
舒芜的府邸也在南城,以清幽闻名,并不如何阔大,不过此时两位酒酣之人在亭下说话,也不需要担心春风会将自己谈论的犯忌话题吹出墙外,被旁人听到。
舒芜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差使只怕有些难做,真是顺了哥情失嫂意。”
这话里将陛下比作了哥,将范家比作了嫂,不免有些不伦不类。胡大学士哈哈大笑说道:“什么胡话你又不姓胡,莫不是喝多了吧”
“不是胡话。”舒芜正色,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你能怎么做看陛下地意思,是定要查出户部有点儿问题才善罢干休,可是户部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范尚书怎么办”
“哪三只小鸟儿”舒芜胡
须上满是酒水,口齿不清问道。
“第只鸟当然就是户部,是范尚书,清查户部如果有力,范尚书无论如何也只好自请辞官回乡。”
“第二只鸟是首倡此事地长公主系官员。”胡大学士苦笑着说道:“户部事发,范建辞官,范闲如何肯善罢干休放心吧,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牵连到范闲的,范闲在事后依然会是监察院的提司。如此来,监察院对长公主系的官员自然会进行报复。而陛下这个时候,也不会再迫于宫中的压力做个调解者,而是会眼看着这切发生,甚至会做出为了安抚范闲的姿态,被迫撤裁掉几位大员。”
“宫中地压力”舒芜叹息道:“为什么陛下事后却可以不在乎宫中的压力不再继续做个调停者”
“道理很简单,范尚书的去职,范闲的愤怒,陛下都可以推托到长公主系官员的身上。而身为帝者,最重要地就是保持朝中百官间的平衡。范闲方先损宰相,后损范尚书,陛下为了保持平衡,也要将对面那拔人削去大截。”
胡大学士继续说道:“这个说辞。这种帝王之心,是说服宫中那位老人家最好地手段,切都是为了庆国不是”
他微笑着,他自嘲笑着。
舒芜继续叹息着,问道:“那第三只鸟是什么”
胡大学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第三只鸟,自然就是我与老舒你了。”
舒芜大惊,说道:“这又是何种说法你领了此命,在我御书房中所议都是禀公而论,范闲他又不是糊涂人,怎么会对我们起怨怼之心”
“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胡大学士说道:“谁让咱们今天在朝上透露出想拉范闲入阁的意思陛下的既定方针早定,日后的朝局之中,你我乃是方,范闲的监察院乃是方,我们既然存了些别的心思,陛下自然要破了我们的心思。就算范闲不会因此事记恨我们,但他怎会不记恨这满朝上书参劾范尚书的文官此事出,范闲必然会绝了走正经仕途地念头。你我与他再也没有同坐于门下中书的可能。”
“只是猜忖之言罢了。”舒芜失笑道:“即便圣心难测,也莫要想的如此复杂。”
胡大学士无奈叹息道:“说也是你要说。最后取笑,还是你取笑。这些话语足够咱们两人被砍十次脑袋,你可莫要酒后四处说去。”
“怎么我也是位大学士。”舒芜嘿嘿笑道:“只是佐佐酒而已。”
忽然他面色怔,皱眉问道:“不对,你说的第只鸟不对,你得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陛下不想范尚书继续打理户部,为什么要逼着范尚书自请辞官。”
胡大学士幽幽叹息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陛下不愿意每天还在朝上看着范尚书那张脸。”
两位庆国朝廷文官的首领同时沉默了下来,在心里叹息着,替范建不值,看来龙子这种生物。还是不要随便抱养的好。
当两位大学士在替户部尚书范建抱屈之前,他们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要赶紧把朝廷准备清查户部事通知范府,后来转念想,范府在宫中人脉众多。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便淡了这个心思。
确实。早在御书房会议结束之后不久,称病回府的范建就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明天地朝会之上,陛下就会正式对户部展开调查。
但他并不怎么担心,那张肃正的脸早已没有当年地风流气息,只是味地冷静从容着。
“不是石三鸟之计,是石四鸟。”范建微笑着,向对面说道:“身为名忠于陛下近三十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