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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 114 部分阅读

正说着,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头看,正是憨态可掬的大宝。不由诧异问道:“大宝,怎么了”

大宝咧嘴笑,说道:“小闲这家也有接堂包。”

大宝用粗粗的手指头指了指桌子上面,个独个地蒸屉里,放着独个大白面包子,热闹腾腾。内里鲜香渐溢。

范闲叹了口气,坐在大宝的身边,边用筷子将烫包分开,又取了个调羹将包子里的油汤勺到大宝的碗里,笑着说道:“这也是新风馆。只不过是在苏州的分号。”

直小意侍候在旁的新风馆掌柜赶紧殷勤说道:“是啊,林少爷。虽然江南隔的远,但味道和京都没什么差别,您试试。”

大宝口齿不清地咕哝几句,便对着面前的包子开始发动进攻,将这位掌柜凉在了边。

倒是范闲有些好奇,问道:“掌柜地,你怎么叫得出来林少爷这三个字”

掌柜的干笑两声,讨好说道:“提司大人这是哪里话在京都老号,您老常带着林少爷去新风馆吃饭,这是小店好大地面子,老掌柜每每提及此事,都是骄傲无比,感佩莫名,小的虽然常在苏州,但也知道您与我们新风馆的渊源,小的哪里敢不用心侍候”

范闲在京都亲掌处,离处衙门最近的便是新风馆,所以时常带着大宝去吃他家的接堂包子。其时世风,但凡权贵人物吃饭,不拘何时都要大摆排场,大开宴席,像范闲这种地位地人,对于接堂包子和炸酱面如此感兴趣的人物还真是不多。所以新风馆虽然味道极美,但因为家常之风,就算在庆国开了三家分号,名气也大,但生意直普通。

直到后来因为时常接待范闲与林大宝,新风馆在京都才渐渐提升了档次,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学生士子,要坐坐诗仙曾坐过的位置,要品品小范大人念念不忘的包子,让新风馆的老掌柜是喜不自禁。

这位苏州分号的掌柜自然知道范闲是己等地贵客,当然马屁如潮,而且格外用心地铺上些去了腥味的调料,拍的范闲极为舒服,时间,竟是连看不到苏州府那场戏的郁闷也消了大半。

范闲在吃面条,大宝在啃包子,三殿下却是以极不符合他年龄的稳重,极其斯文有礼地吃着碗汤圆,思思领着几个小丫环喝了两碗粥,便站到了檐下,看着自天而降地雨水,伸水出檐外接着,嘻笑欢愉,好不热闹。

范闲向来不怎么管下人,所以这些丫头们都很活泼,听着身后传来的欢笑之声,他地心情也好了起来,挥手召来邓子越,说道:“苏州府应该已经开始了,你派人去听听,最好抄点来看看。”

邓子越点点头,去安排人手。

范闲又挥手让高达几名虎卫去旁边吃饭,这才回头继续那碗面条的工作,其中自然不能免俗地再次在大宝地碟子里抢了块肉馅来吃了。大宝依然如往常那般不吵不闹,大大的个子表示着小小的幽怨。

海棠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时候的新风馆里,都是范闲的下属下人与亲人,他很轻松快活地赏着雨,挑着白生生的面条,将心中思虑全数抛开。

发现大宝吃完了,范闲温言问道还要不要,大宝摇了摇头,范闲便从怀里取出手绢。很细心地替大宝将嘴边的油水擦掉。

三皇子看着这幕,微感诧异,眼中闪过道古怪的神色。

旁边桌的虎卫们也愣了愣。

范闲对大宝的爱护细心,世人皆知,但真看到这种场景,依然有很多人无法将这个范闲与那个阴狠厉刻地监察院权臣联系起来。往常在新风馆吃饭的时候,这幕就曾经感动过邓子越,触动过沐铁。今日那些虎卫与三殿下对于范闲,或许也会有些新的看法。

对于个痴呆的大舅哥如此用心。绝对不是简单地可以用“爱屋及乌”来解释,虽然范闲确实极喜爱敬重自己的妻子这些细节处的表现,如果直都是范闲用来伪装,用来收买人心的举动,也没有人会相信,常年这样发自真心地做。那人如果不是大大恶,就是大圣大贤。

而范闲是哪种

在江南水乡多雨之季,从来不可能产生春雨贵如油这种说法,所以细雨迷蒙渐大,老天爷毫不吝惜地滋润灌溉着大地。

范闲眯眼看着檐外的雨水,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地地方。院报里说的清楚,今年大江上游地降水并不是很充沛,虽然对于那些灾区的复耕会产生些影响,但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春汛这头可怕的怪物。如此来,修葺河工的事情。就可以顺利地进行下去,这时候杨万里应该刚刚入京都报道。大概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到河运总督衙门。

至于河工所需要的银子此次内库招标比往年多了八成,明面上的数目已经封库,并且经由系列复杂地手续,开始运往京都,先入内库,再由皇帝明旨拔出若干入国库,再发往河运总督衙门。

而在暗中,在监察院户部的通力合作下,在范闲父亲所派来的老官们的精心做帐后,已经有大笔银子,开始经由不同地途径,直接发往了河运所需之处,所用的名目也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大笔银子里,有部分是从内库标银,转运司存银里辛苦挤出来的份额,还有大部分是范闲通过海棠,向北齐小皇帝暂借地银子。

反正那些银子都放在太平钱庄里,范闲先拿来用用,至于归还那还要等夏栖飞与北边的范思辙打通环节之后,用内库走私的货物慢慢来还这些事情,范闲虽然做足了遮掩的功夫,而且事关北齐皇帝的事情更是掩地结结实实,绝对不会让庆国京都朝廷听到任何风声,但是运银往河运的事情,范闲却早已经在给皇帝地密奏之中提过,这件事情,范闲并无私心,两银子都没有捞,而且整件事情都是隐秘运行,范闲根本不可能从此事中邀取几丝爱民之名所有造就的好处,全部归庆国百姓得了,归根结底,也是让那位皇帝老子得了好处,皇帝自然默允了此事。

如今范闲唯需要向那位皇帝老子解释的问题,就是这大笔银子,他究竟是怎么搞到手的。

既然不能说出北齐皇帝这个大金主,就需要个极好的理由,范闲早在谋划之初,对于这件事情就已经做好了安排,部分归于这两年的官场经营所得贿银,部分归于年前颠覆崔家所得的好处,部分归于下江南之后,在内库转运司里所刮的地皮。

日后如果与皇帝对帐仍然对不上的话,范闲还有最后的招,就说这银子是五竹叔留给自己的。

谅皇帝也不可能去找五竹对质,如果河运真的大好,说不定龙颜悦,那皇帝还会用今年如此丰厚地内库标银还范闲部分。

关于明家。范闲自然也有后手的安排,查处的工作正在慢慢进行,只是目前都被那场光彩夺目的官司遮掩住了。而且对范闲来说,对付明家,确实是件长期的工作,自己只能逐步蚕食,如果手段真的太猛,将明家欺压的太厉害,影响到了江南的稳定,只怕江南总督薛清是第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对于王朝的统治来说。稳定,向来是压倒切地要求。

明家的存亡,其实并不在江南的官司之上,而在于京都宫中的争斗上,如果明家的主子长公主与皇子们倒在了权利的争斗中,明家自然难保自己的篮子鸡蛋,如果是范闲输了,明家自然会重新扬眉吐气。夏栖飞又会若丧家之犬四处逃难。

如果范闲与长公主之间依然维持目前不上不下的状态,那么明家就只会像如今这样。被范闲压地芶延残喘,却永远不会轰然倒塌,倔犟而卑屈地活着,挣扎着,等待着。

“大人。”

声轻喊,将范闲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他有些昏沉地摇摇头,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光比先前黯淡了许多,不仅是雨大了地缘故,也是天时不早了的缘故,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番思考。竟是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想到此节,他不由叹息声,看来海棠说的对,自己这日子过的,比皇帝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看了眼已经玩累了。正伏在栏边小憩的思思,范闲用眼神示意个小丫头去给她披了件衣服。又看了眼正和三皇子扭捏不安说着什么地大宝,这才振起精神,拿出看戏的瘾头,对邓子越说道:“那边怎么样”

邓子越笑了笑,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凑到他耳边说道:“这是记下来的当堂辩词大人,您看要不要八处将这些辩词结成集子,刊行天下”

这是个很毒辣大胆的主意,看来邓子越终于认可了范闲的想法,知道监察院在夺嫡之事中,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些年般,保持着中立。

范闲笑骂道:“只是流言倒也罢了,这要印成书,宫中岂不是要恨死我”

听到宫中两字,另桌上地三皇子往这边望了眼。范闲装作没有看到,叹息道:“说到八处在江南的人手太少,那件事情直到今天也没有什么效果。”

这说的是在江南宣扬夏栖飞故事的行动,范闲本以为有八处着手,在京都的流言战中都可以打得二皇子毫无还嘴之力,如今有夏栖飞丧母被逐地凄惨故事做剧本,有苏州府的判词作证据,本可以在江南地闹出声势,将明家这些年营造地善人形象全部毁掉。没有料到明家的实力在江南果然深厚,八处在江南的人太少,明家也派了很多位说书先生在外嚷着,反正就是将这场家产官司与夏栖飞的黑道背景京都大人的阴谋联系起来。

两相比较,竟是范闲的名声差了许多,江南百姓虽然相信了夏栖飞是明家的七子,却都认为夏栖飞之所以今年忽然跳出来,就是因为以范闲为代表的京都官员想欺压江南本地的良民。

范闲想到这事,便是阵好笑,看来那位直装病在床的明家主人明青达,果然对于自己的行事风格了解的十分详尽,应对的手段与速度也是无比准确和快速,明青达,果然不简单。

大势在握,不在江南,所以范闲可以满心轻松地把与明家的争执看做场游戏,对于明青达没有太多的敌意,反而是淡淡欣赏,等他将邓子越呈上来的纸看了遍之后,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南多妙人,京都来的宋世仁可也不差,这苏州府里的官司,竟然已经渐渐脱离了庆律的范畴,开始像陈萍萍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双方引经论典,言必称前魏,拱手必道庄大家,哪里像是在打官司,为了嫡长子继承权这个深入人心的概念,双方竟像是在开场展前的经筵

范闲笑着摇摇头,眼前似乎浮现出苏州府上那个紧张之中又带着几丝荒唐的审案场面。

苏州府地公堂之上。辩论会还在开,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双方的主力战将在连番用脑之下,都有些疲惫,于是开堂的间隙也比第日要拉长了许多,说不了多少,便会有人抢先要求休息下。

苏州知州也明白,夏栖飞那边是想拖,但他没办法,早得了钦差大人关注的口谕。要自己奉公断案,断不能胡乱结案既然不能胡乱结,当然要由得堂下双方辩。

可是个宋世仁,个陈伯常,都是出名能说的角色,任由他们辩着,只怕可以说上整年

苏州知州也看白了,看淡了。所以每逢双方要求休息的时候,都会含笑允许。还吩咐衙役端来凳子给双方坐,至于茶水之类的事情,更不会少。

明兰石面色铁青地坐在凳子上,这些天这位明家少爷也是被拖惨了,家里的生意根本帮不上忙,那几位叔叔纯粹都是些吃干饭不做事的废物。偏生内库开标之后,往闽北进货的事情都需要族中重要人物,于是只好由直称病在床地父亲重新站起来,主持这些事情。

明家清楚,钦差大人是想用这官司乱了自己家族的阵脚,从而让自己家在内库那个商场上有些分身无术。只是明家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法子。只好陪着对方直拖反正看这局面,官司或许还要拖个年都说不定,反正不会输就好。

这时候轮到了明家方面发言,那位江南著名讼师陈伯常面色有些灰白,看来这些天废神废力不少。他从身边的学生手中取过滚烫的热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重新振作精神。走到堂间,正色说道:“古之圣人有言所谓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大人,既然夏先生被认定为明家七少爷,但父子之亲,与明家长房并无两端”

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厢的宋世仁已经阴阳怪气截道:“不是夏先生,是明先生,你不要再说错,不然等案子完后,明青城明七老爷可以继续告你。”

宋世仁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双眼有些深陷,他此次单身来江南,应书僮与学生都来不及带,虽然有监察院的书吏帮忙,但在故纸堆里寻证据,寻有利于己方地经文,总是不易,而对方是本地讼师,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帮忙,所以连战四日,便是这天下第讼师,精神也有些挺不住了。

听着宋世仁的话,陈伯常也不着急,笑吟吟地向夏栖飞行礼告歉,又继续说道:“但长幼有序这四字,却不得不慎,明青达明老爷子既然是长房嫡子,当然理所当然有明家家产地处置权。”

他继续高声说道:“礼记丧服四制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国无二君,家无二尊。”

陈伯常越来说来劲,声音也越发的激昂:“自古如是,岂能稍变庆律早定,夏明先生何必再纠缠于此还请大人早早定案才是。”

宋世仁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在夏栖飞关怀的眼神中笑了笑,走到堂前傲然说道:“所谓家产,不过袭位析产二字,陈先生先前所言,本人并无异义,但袭位乃椿,析产乃另棒,明老太爷当年亦有爵位,如今也已被明青达承袭,明青城先生对此并不置疑,然袭位只论大小嫡庶,析产却另有说法。”

陈伯常微怒说道:“袭位乃析产之保,位即清晰,析产之权自然呼之欲出。”

袭位与析产,乃是继承之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宋世仁冷笑说道:“可析产乃袭位之基,你先前说庆律,我也来说庆律”

他拍手中金扇,高声说道:“庆律辑注第三十四小条明规:家政统于尊长,家财则系公物我之事主,对家政并无任何意见,但这家财,实系公物,当然要细细析之,至于如何析法,既有明老太爷遗嘱在此,当然要依前尊者”

陈伯常气不打处来,哪有这般生硬将袭位与析产分开来论的道理

“庆律又云:若同居尊长应分家财不均平者,其罪按卑幼私自动用家财论,第二十贯杖二十”宋世仁冷冷看着明兰石,字句说道:“我之事主自幼被逐出家,这算不算刻意不均若二十贯杖二十明家何止二十万贯我看明家究竟有多少个屁股能够被打”

明兰石大怒站起。

宋世仁却又转了方向,对着堂上的知州微笑礼,再道:“此乃庆会典,刑部,卑幼私擅用财条疏中所记,大人当年也是律科出身,应知下民所言不非。”

不等明家再应,宋世仁再傲然说道:“论起律条,我还有椿,庆律疏义户婚中明言定,即同居应分,不均平者,计所侵,坐赃论减三等这是什么罪名这是盗贼重罪。”

陈伯常双眼眯,对这位来自京都地讼师好生佩服,明明个简单无比的家产官司,硬是被他生生割成了袭位与析产两个方面,然后在这个夹缝里像个猴子样地跳来跳去,步步进逼,虽然自己拿着庆律经文牢牢地站住了立场,但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连许多年前的那些律法小条文都记的如此清楚。

刚才宋世仁说的那几条庆律,都是朝廷修订律法时忘了改过来的东西,只怕早已消失在百万#小说地某些老鼠都不屑翻拣的阴暗处,此时却被对方如此细心地找到,而且在公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用了出来这讼棍果然厉害

宋世仁面色宁静,双眼里却是血丝渐现,能将官司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袭位析产,真要绕起来确实复杂,他地心中渐渐生出些许把握,就算那封遗嘱最后仍然无效,但至少自己可以尝试着打出个“诸子均分”的效果。

明家地七分之,可不是小数目。

虽然他不能了解范闲的野望,但钦差大人既然如此看重他,他自然要把这官司打的漂漂亮亮,为讼师这个行业写上最漂亮光彩的笔。

能够参与到明家家产这种层级的争斗之中,对于讼师来说,已经是最高的级别,更大些的事情,比如那宫里的继承,个区区讼师哪里有说话的资格而且如果不是朝廷分成两方,偶成角力之事,明家的家产官司也根本不可能上堂,更不可能立案,宋世仁也就不可能有参与的机会。

所以虽然他十分疲惫,精神上却有种病态的亢奋,这种机会太少了,自己定要把握住。

如果宋世仁知道自己在江南打的这场官司,会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从而间接地促成某些人的合作,并且让范闲与那些人的矛盾提前出现对峙的状态就算再给他几个青史留名的刺激,他也只会吓得赶紧隐姓埋名溜掉。

宋世仁没有在意那个问题:所谓家产,大家都是想争的,不管是明家的,还是皇帝的。

第百二十二章开楼杀人夜

就像范闲经常的那句话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活总要继续。

所以当时光已经迈入了庆历六年的第四个月份后,江南带和往年并没有太多的改变,那个轰动时的明家家产官司还在继续,内库开标之后各路皇商开始收货行销的工作也在继续,官员们还在偷偷摸摸地收着银子,苏州的市民们还在口水四溅的议论着国事家事房事。

但也有些小变化。首先是明家的家产官司打的太久了,双方折腾也太久了,以至于逐渐丧失了最开始的新鲜刺激感觉,每天守在苏州府衙外的职业围观群众越来越少,苏州知州大人以及双方的讼师都快挺不住这种马拉松似的折磨,由每日开堂变成了三日开堂再到如今已经有六天没有开堂。

宋世仁与陈伯常都还在各自势力地帮助下,头扎在故纸堆与发霉的庆律之中寻找着对己方有力的证据,而明家与夏栖飞的重心已经从案情上转移出来。

明家人知道不能再被钦差大人把自己的精神拖在家产官司上,强行振作精神,开始打理今年定会亏本的内库生意,只求能够亏得少些。

而夏栖飞也要开始学习做生意,他如今摇身变,已然成为了江南除了明家之外最大的家皇商,往年崔家行北的线路绝大部分都已经被他接了下来。要重新打通各郡州关防线路,要与北方地商人接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