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庆余年 第 88 部分阅读

风雪扑面而来。绕身而去,比余掌柜身后地玻理瓶儿都似要透亮些,他面有忧色看着渐渐撤走的锦衣卫。他很清楚内库往北面走私的事情,这本来就是长公主手做的买卖,只是北齐方面直都默认着,享受着低价所带来的好处,怎么今天却忽然动了手

上京美丽地皇宫之中,那位年轻的小皇帝正蜷在暖褥里,手拿着块点心往嘴里喂。手捧着卷书,仔仔细细,十分专心地看着。

新任镇抚司指挥使卫华小心地看了眼他,斟酌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打断陛下的走神,轻声说道:“抓了几个人不过直以来,崔家和信阳方面帮了朝廷不少忙,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所以依太后地吩咐,那些有身份的,最后还是放了。”

年轻皇帝没有瞧他,眉角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说道:“妇人之仁,既然已经翻脸,还看什么旧日情份”

他在这里说着太后的不是,卫华自然不敢接话。皇帝摇了摇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本书上,继续说道:“不过抓不抓人无所谓,货截了多少下来”

“不少。”卫华的眼神里流出丝兴奋,“消息得的准,南蛮子又想不到我们会破了旧日的规矩,措手不及,吃了不少的亏。”

他忽然想到某些事情,犹疑问道:“这事儿有些荒唐,范闲就算要和南庆长公主抢内库,也没理由送这么大份礼给咱们,以他如今在南庆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吞了这些货物,而不让这些货流到北边来。”

皇帝依然没有看他,冷冷说道:“送朕份大礼,自然是有求于朕。”

“时间掐的没问题,据南方来地消息,范闲在我们之前就动了手,南人应该不会怀疑朕在与他联手分赃,只会以为朕是在趁火打劫。只是”他忽然重重放下手中的书卷,眯着双眼看着卫华,眼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清楚,说道:“这件事情,朝中拢共只有五个人知道,我不想因为你的缘故,将消息泄露出去。”

卫华大为惊恐,俯拜于地,发了个毒誓后才说道:“请陛下放心。”他虽然是长宁侯的儿子,但实际上与皇帝还要亲近些,这次能够执掌锦衣卫这样个实权衙门,他知道是皇帝给自己的次机会,就看自己能不能够抓的住。

“庆国的使节还在抗议吗”皇帝忽然感兴趣问道。

卫华点点头,苦笑道:“那位林大人天天在鸿胪寺里大吵大闹,为崔家鸣不平,说朝廷不查而办,强行扣押崔氏货物与钱财,乃是胡作非为,大大影响了两国间的邦谊。”

皇帝骂道:“崔家是什么是庆国最大的走私贩子朕帮南蛮子管教臣民,他们不来谢朕,还来怨朕,这些南蛮子果然是不知道礼数的家伙。”

卫华苦笑着。心想您帮异国管教商人,可吃到嘴里的货物与银子却不肯吐出去,这哪里能说得通。崔家事发,林文身为庆国驻上京全权使节。却不知道其中内幕,当然要为己国地子民争上争。

“最麻烦的还是那位参赞王启年。”卫华忽然头痛说道:“林大人只是在鸿胪寺里闹,这位王大人却天天跑太常寺,要求进宫见陛下,说崔氏乃是庆国著名大商,他们身为庆国官员,定要维护崔氏的利益。”

皇帝闻言怔,怒极反笑,哈哈大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范闲不仅自己有趣,连他的心腹也是这般胡来明明是他自家主子想咬死崔家,让他这么闹。不仅替范闲洗干净了屁股,还顺手污了朕把。”

可是对于南方地那位同行,卫华依然有些警惕,忍不住说道:“陛下,如果将这件事情的原委暗中传回南庆。让南庆皇帝知道范闲慷国家之慨,暗通本朝,只怕会雷霆大怒说不定他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夏日里的两国谈判。让他知道范闲这个温文而雅的书生,骨子里是怎样的冷漠狠辣,以至于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后,马上便将范闲看作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时刻想着怎么能够让范闲倒霉,此时想到这种让范闲再难翻身的毒计,不由心生亢奋,满脸期望地望着皇帝。

令他失望的是皇帝依然只是摇了摇头。

“把目光放长远些。”皇帝带着嘲笑之意说道:“崔家的这些货本来就在国境之中,朕要夺这些货有什么用难道朕还瞧得上这些商人的银钱朝廷以往直在与那位长公主打交道。双方都得了不少好处之所以这次要与范闲合作,原因难道你不明白”

皇帝拾起桌上地那本书,面看面轻声说道:“南朝的内库,马上就要姓范了,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将他消灭,那么最好还是对他客气点,朕这个国度里地子民,还指望着那位范提司年年不断地送些便宜货。”

卫华辞出后,皇帝的面色似乎瞬息间放松了许多,伸了个不雅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此时位容颜媚丽,身着华贵宫服的女子掀帘走了出来,看着新任指挥使大人离去地方向,眨着眼睛,好奇问道:“在说什么呢听着好像和范闲有关。”

“理理,听见范闲两个字你就这么紧张,难道就不怕朕吃醋”年轻皇帝把将她揽了过来,搂入怀中轻薄着,在她的耳边说道:“范闲在南边对信阳动手了,朕小小地配合他下。”

不是小小的配合,崔家在北方地线路已经被完全摧毁,而留滞的货物与银两也全部被锦衣卫查封,个以经商闻名天下的大氏族,被砍了只手,而另只放在庆国内部的手,则早已经被阴森恐怖的监察院完全斩断。

司理理吃吃笑应道:“当然紧张了,范大人可是咱们的媒人。”

年轻皇帝想也对,如果不是范闲出了那么个“怪主意”,让苦荷叔祖收理理为徒,以理理的身世身份,想要入宫,还确实有些麻烦。

“在看什么呢”司理理好奇地抢过皇帝手中的书卷。

皇帝着急了,反手抢了过来,说道:“范闲专门寄给朕的石头记,最新章全天下独无二,可别弄坏了。”

司理理明媚笑,偎在他地身边,轻声说道:“范闲怎么就敢对自己的丈母娘下手”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这厮的胆子竟似比朕还要大不少,南方那座宫里比咱们这块儿要复杂太多,谁知道呢”

北齐国最清贵的河,就是从山上淌下,绕着皇宫半圈,再横出上京古城的那条玉泉河。越往上游走,离皇宫越近,也就越安静。

今日大雪,河畔岸间隐有冰屑,苦寒无比,在已能看到皇宫黑檐,山间冬树的地方,竟有座小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在这里住着。

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这时候正在圆子里做苦力。少年面庞微胖,拉着圆中石磨,咬牙转着圈,石磨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的腿脚却有些颤抖,在这寒冬天气里,身上的衣衫竟是被汗水打湿了后背,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转了几圈,少年终于忍受不住了,将手中的把手推,回过头怒骂道:“又没有豆子让我推这个空磨干什么难道你连头驴都买不起”

他怒骂的对象,此时正逍遥无比地坐在屋檐下,躺在贴着厚厚褥子的躺椅上,那双明亮而不夺人的眸子,正看着檐外呼啸而过的雪花,似乎在出神。听着少年的怒吼声,她才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叉着腰,慵懒无比说道:“今天下雪,到哪里去买豆子至于驴现在不是有你吗我前几天就把驴子卖了,圆子里的鸡啊鸭的,过冬也要取暖,总要要钱的。”

这情形古怪的二人,自然就是被放逐到北齐来的范思辙,与北齐国年轻代中最出名的人物:海棠姑娘。

海棠穿着件大花布的棉袄,双手揣在兜里,平实无奇的面容上闪过丝笑意,望着范思辙说道:“你哥哥前些天才来信,让我好好管教你。”

她不说还好,说这话,范思辙终于真的抓狂了,他来到上京也有些天了,结果什么事儿都没做,就是被这个村姑抓着在做苦力,连妍儿也被她送走了

偏生这村姑的地位高,武功强,心思灵,自己想了好多次要逃,都没有奏效,上京生活,真是奇苦无比。想到此节,他气恼地蹲了下来,骂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教我”

海棠笑了笑,没有应话,只是又躺了下来,双眼微闭,似乎要在这风雪的伴奏下入睡。

范思辙看着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听话,估计连饭都没得吃,只得重新握住了石磨的把手,恨恨咬牙切齿道:“长的跟村姑似的,还想嫁我哥别想我以后认你这嫂子”

第六十五章 大宗师,黑布,谜语

雪还在下着,圆中石磨旁的范思辙终于拉完了五十转,气喘吁吁地扶着石磨,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根本直不起腰,而脸上的汗水化作热气蒸腾而起,遇寒气而白,看上去就像整个人都在冒烟样。

“擦擦,然后换身干爽衣服,免得冻着了。”海棠递了叠整整齐齐的衣服给他。

范思辙气苦地摇摇头,进里屋去换了衣服,不时从屋里出来,嚷道:“又没个洗澡的地方,浑身汗臭味怎么办”

海棠看了他眼,笑道:“大冬天的,你哥作的那套东西又没运到上京来。”

范思辙忍不住又摇摇头,说道:“我哥把我赶到北边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折磨我。”

“玉不琢不成器。”海棠面色平静说道:“狠得在皇宫里聊天时,范闲曾经说过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范思辙好奇问道。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其实,范闲说孟子这段话的时候,想着的是北海畔,草苇中的海棠春景而已。不过范思辙和海棠并不知道那人的龌龊想法,范思辙听着这段话,只觉股寒气往头顶在冲,颤着声音说道:“晚上不会还没饭吃吧”

海棠微微笑说道:“晚上不在这儿吃。”

说话间,园外有人极其恭敬地接了句:“二少爷,晚上属下作东。”

范思辙大讶于此人接话如此自然,回头望去。见竟是王启年在它乡骤遇亲人,想着这些日子里的苦楚,想到马上有可能脱离苦海,范思辙神色激动。哇哇怪叫着,往篱笆墙外冲了过去。

“吃完饭,还是要回来的。”海棠在后面轻飘飘丢了句话,穿过漫天风雪,钻进了范思辙的耳朵里,让他打了丝寒颤,无比失望。

等他冲到了篱笆处,才回身恶狠狠吼道:“我是来上京挣钱地不是来当苦力的”

海棠已经复又坐回了躺椅上,面无表情说道:“千两银子,哪有这么容易变成万两我就觉着范闲把你逼的太狠。不要忘了,你的银子现在都在我手上。”

篱笆外地王启年对范思辙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位小爷最好别得罪朵朵姑娘。连小范大人在这位姑娘手上都没落个全尸,您这是何苦来着

范思辙气恼地闷哼声,推开篱门。

王启年笑着对檐下的海棠行了礼,说道:“海棠姑娘,那我这就去了。”

海棠望了他眼。忽然静了下来,半晌后才说道:“王大人,你真准备这么急着让他接手崔家”

王启年心尖颤。实在想不到对方竟连范提司的这个安排都知道,不清楚范闲与海棠之间究竟有多少默契,只好苦笑着应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

对于范思辙的安排,海棠当然清楚,微微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道:“才开始动手,你不要太着急。”

王启年让下属给范思辙取了个笠帽与雪披罩着,方面挡着风雪。另方面也是遮着他的容颜。然后他对海棠行了礼,便准备离开这座皇宫旁上的田圆。

“最近的那封信,您也看了”海棠半倚椅上,似笑非笑望着篱外欲行的王启年。

王启年闻言怔,满脸苦笑道:“职责所在,海棠姑娘恕罪,还请信中代小老头儿分说几句,让提司大人别欺负我家闺女。”

海棠呵呵笑了起来,心想这位庆国鸿胪寺常驻北齐居中郎王启年大人,果然是个有趣之人。

圆外安静了下来,海棠就这样合衣在椅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上京今日风雪交杂,呼啸而过,声声噬魂,寒气逼人,这位村姑在这般冷酷的环境中睡地极为安憩,唇角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笑容。以她惊人的修为,自然不在意外寒侵体,反而却能比平凡人更容易亲近自然,比如春时柔媚地自然,比如冬时严酷的天地。

雪,片片片,在天空渐渐缤纷,檐下穿着花棉袄的姑娘睡的很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棠缓缓睁开双眼,清明无比的眸子里映着檐外纷纷落下地雪花,还有檐畔渐长的凝冰,不由闪过丝喜悦与满足。

“老师,您来了。”

圆外玉泉河畔的石径中,厚雪早铺,此时有人正缓缓踏雪而来,风雪仿似在这瞬间消失了般,只听得见那人每步落在雪上,所发出地沙沙之声。

那人的双足没有穿鞋,就这样赤裸着踩在雪地上,坚定而诚恳,不时便到了圆子前方,伸出手,轻轻推开篱门,径直走到檐下,伸出手掌在高兴的海棠脑袋上轻轻抚,说道:“来看看你。”

天下四大宗师之,被世间万民视为神袛的苦荷国师

如果让范闲看着这幕,定会腹诽对方长的如此平常无奇,比竹帅差远了,甚至都不及叶流云脚踏半舟去的风彩。

尤其是当他取下头上的笠帽,露出那颗大光头后,更没有了丝超然世外的脱离感,只是个很简单很常见的老人而已。只是他身上那件纯白色地朴衣,赤裸着的双足,宣示着他的苦修士的身份,虽然当年从神庙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行过次苦修。

海棠恭敬无比地向老师深深行了礼,然后请这位人间最顶尖地人物入屋,奉茶,如小女生般。满脸天真烂漫地坐在他的身旁地上,也只有在这位大宗师的面前,海棠才会顺从的如此自然。

苦荷面容清矍,双唇极薄,双眼陷地极深,目光却是更加深远,他带着丝怜爱之色,看着自己真正的关门弟子,微笑说道:“为师自西山来。”

海棠面露异色,吃惊问道:“找到肖恩大人的遗体了”

苦荷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眼中含着丝笑意,说道:“在绝壁间的个山洞里,发现了这位老朋友的遗骸。”

海棠皱眉道:“西山绝壁”

苦荷自南方归来后。便闭关不出,北齐有些人猜到这位大宗师应该是受伤了,却不知道那场发生在没人知道地方的恐怖决斗的另方是谁,有人猜是四顾剑,有人猜是叶流云。还有人猜是庆国隐藏最深的那位大宗师,谁都没有想到,是五竹与他两败俱伤。

而苦荷伤好之后。开关第件事情,便是细细查问肖恩回国后的动向,虽然这位大宗师对于皇宫里那对母子的斗气有些隐隐恚怒,但是天道禀承神庙之风,极少干涉政事,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对于肖恩地死活,这位似乎外物早难萦怀的大宗师,却是十分看重。

西山那处绝壁已经搜索了许多次。山上山下都没有找到肖恩的尸体,这成为了北齐朝廷最刺骨地个问题,如果那位老人还活着,只怕被软禁在府中的上杉虎会重新活跃起来。

不过对于海棠来说,既然狼桃师兄断言肖恩被弯刀刺后,生机全无,她自然会相信。

苦荷大宗师,对于自己首徒的判断也没有怀疑过。

所以北齐人只是在思考个问题肖恩的尸体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量进行搜寻,西山被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肖恩和那位神秘人地下落,毕竟北齐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像壁虎样,在西山如镜子般光滑的绝壁上爬起来。

后来是苦荷国师发了话,北齐人悻悻停了搜索,没想到这位大宗师竟然是放下身份,亲自前去查探。也不知道苦荷花了多大的功夫,才终于在这大风雪天里,在绝壁地山洞里发现了肖恩的尸体。

海棠吃惊地看着老师,这才注意到老师的双脚踝部有道小小的伤口,关切问道:“那处绝壁怎么下得去”来不急问肖恩的问题,她最关心的当然是苦荷的身体,毕竟老师如今年岁大了,而且又才伤愈不久。

苦荷轻轻摇了摇头,微笑叹道:“下去有些麻烦,却不是做不到,系根绳子就好了,只是想不到狼桃逼下崖去的那人竟然可以轻易逃脱。”

海棠微低着头说道:“或许他身上带着勾索之类的物事。”

“勾索也没有借力地地方。”苦荷含笑望着她,“你先前如此吃惊,当然也是记起来,西山绝壁的模样。”

海棠叹了口气道:“这事情真是想不明白了。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难道肖恩大人的遗骸没有被山间的苍鹰吃掉”

苦荷两道如雪般的眉毛微微飘,温和说道:“那山洞极浅,按理讲,早应有凶禽来助肖先生上天,没想到我沿绳而下,看见的竟是肖先生完好如初的遗骸,他的身旁倒是倒毙着几只死鸟,鸟儿都已经化作了枯骨,偏他的尸体除了有些脱水之外,没有腐烂。”

海棠闻言怔,旋即平静笑道:“好厉害的毒。”

苦荷轻轻点了点头,很平常地转了话题:“说说范闲这个年轻人吧,我对他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