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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 70 部分阅读

第十八章 安之

整座京都,最早知道都察院集体弹劾当朝红人范闲的,不是旁人,正是范闲自己。当陛下没有看到那些奏章的时候,范闲就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沐铁规规矩矩地坐在范闲对面的椅子上,说道:“是昨天夜里都察院左都御史赖名成牵的头,因为下面要有确认的程序,所以今天才送到处里来。”

监察院处负责暗中监视百官动向,御史们联名上书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处的官员还不能马上侦查到,范闲只怕要气的开始

这些罪名足以令任何位官员下台。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今天忙了天,结果夜里又遇着这么件大事,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恼火:“咱大庆朝的都察院御史言官。两张鸭子地嘴皮,颗绵祟的心,吃软饭的货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畏权贵了还是说本官如今权力还不够大身份还不够尊贵”

沐铁听着忍不住想笑。因为监察院直都瞧不起都察院,但却硬生生地将笑意憋了回去,心想提司大人后两句反问有些明知故问,如今的京都,小范大人权高身贵,世人皆知。

这其实是范闲很不明白地点,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为什么有胆子平白无故来得罪自己,自己这些天的手段直比较温柔,想来没有触及到这些人的颜面,而且自己这些天的圣眷渐隆。这些人难道不怕让圣上不高兴

沐铁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猜想什么,解释道:“大人。这是都察院的惯例,他们向针对监察院行事,庆律给了他们这个权力,陛下又直压着监察院暗中的手段,所以隔些日子。那些穷酸秀才总是会挑咱们院里的毛病,只是”他皱紧了眉头,“想不到他们居然有胆子直接针对大人。而且下的罪名竟是如此之重。”

范闲伸手进茶杯,蘸了几滴冰凉的残茶,细细涂抹在眉心上揉着,那丝清亮让他稍许冷静了些。

都察院是个很特殊地机构。在前朝的时候,都察院是朝廷中最高的监察弹劾初及建议机关,长官为左右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又依地方管辖,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地考察举劾。

在庄墨韩大家所修的职官注中,曾经写到当年大魏的都察院:“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鞠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奉劾.而都察院总宪纲。”

庆国的都察院远远没有前朝时的风光,撤了监察御史巡视各郡地职司,审案权移给了刑部与大理寺,而像监查各郡,暗监官员之类大部分的权力被转移到了陈萍萍手建立起来的监察院里,如今只是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空剩下了张嘴,却没有什么实际地权力。

当官的是什么人是男人。男人最喜欢什么除了美人儿就是权力,所以说如今的都察院御史,对于抢走了自己大部分权力的监察院这个畸形的庞然大物,总有丝艳羡与仇视,也许是这些读书人还在怀念很久以前历史之中都察院的荣光,便仗着自己言罪的特权,时不时地上章弹劾监察院官员。

不过有陈老跛子那双似乎有毒的眼睛看着,这些御史们已经安份了许久了。为什么这些御史会忽然发难范闲有些小心地思考着。

监察院在监察机构中的独大,并不代表着都察院对于朝政已经丧失了影响力,所谓众口销金,三人成虎,就连堂堂长公主也会被范闲地几千张“言纸”逼出宫去,可以想见言语足以杀官。都察院里的御史大多出身寒门,极得士子们的拥戴,往日御史上书,总会引得天下文士群相呼应,轮言语攻击下来,朝廷总会查上查,就算最后没有查出结果,但那位浑身污水的官员,总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

范闲冷笑声,脑子转就知道了问题所在,看来监察院暗中调查信阳与二殿下的问题,风声已经透露了出去。他记得清清楚楚,在刑部之上那位奉长公主的命令想打断自己双腿的前任左都御史,可是长公主养的小白脸儿,而那个自己正在暗中调查的大才子贺宗纬,如今也在都察院中。

不会儿功夫,送往宫中的密奏已经有了回音,范闲看了那个金黄绵帕裹着的盒子眼,摇了摇头,掀开看,里面只有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两个字。

“安之。”

范闲姓范名闲字安之

如今的他自然能够想到这字应该还是当年皇帝陛下亲自为自己取的,不由皱了眉头,不清楚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上密奏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定会将自己奏的内库亏空之事暂时压下来,只是忽然间多了御史台上书弹劾事,让他会错了意,以为皇帝是让自己将这口气也忍下来。

“不能安。”范闲摇摇头,对沐铁说道:“查查那些自命清廉的御史,既然奏我贪赃枉法,那自然要来而不往非礼也。”

沐铁有些意外,应道:“陈院长曾经吩咐过,对于都察院的奏章,就像听狗叫样,别去理他因为宫中不愿意监察院去查都察院,免得面上不好看,而且为了广开言路,陛下直没有给监察院缉拿言官的权力。”

范闲呸了口:“这次不止在叫唤,都已经张着嘴准备咬我了,还顾忌什么朝廷脸面。我让你去查,查出问题来自然不会自己出手,当然是扔到大理寺与刑部去,就算陛下压着不受本院处外面那张墙是作什么用的”

沐铁心里极为高兴,监察院的人早就等着这天,精神百倍地领命出府,自去安排密探开始侦查都察院那些御史们的应不法事。

第三日大清早,范闲就出了府,依照规矩,被御史们参劾的官员必须先放下手头的工作,上折自辩,但他却没有依着这规矩做事,反是施施然去了新风馆,领着家大小对那鲜美无比的接堂包子发起了阵攻势。

此事已经在京都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谁也不知道他这位当朝红人,会选择什么样的手段进行反击,因为此次御史集体上书明显是有备而来,将参劾的罪名咬的死死的,连这个月里出入过处的官员都查的清清楚楚。

但谁也料不到,范提司竟然没有对御史们发起攻击,反而是在对肉包子发起攻击。

第四日,连续了几日的阴雨终于停了,范闲领着家大小去郊外赏菊,抢在世人之前,去用手指亲近亵玩初开的朵朵小雏菊。

按理说,这时候中书应该拿出陛下的旨意来了,查还是不查问,还是不问不管是准备敲醒下这年里走红太快的小范大人,还是痛斥番多事的都察院御史们,陛下总要有个态度才行啊朝议的时候,吏部尚书颜行书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李翼地问了句,哪里知道皇帝陛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声,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场面就这样尴尬地僵持着,都察院那些御史们的脸正义肃然也渐渐化作了尴尬,筹划着再次联名上书,并且准备在朝中文官队伍里广拉同年,同时要将太学的学生也发动起来。

第十九章 宫前对峙

庆国皇帝其实是在等范闲的自辩折子,他本打算随意糊弄几下,把这事儿糊与过去就好了,任何位盛世的帝王,其实都很擅长这种“和稀泥”的本事。

但没有想到范闲却直不管不问,摆出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四处游玩,将这道题目扔了回去,他心里想的很阴损不是想让自己咬人吗你这个当皇帝的,总要为我保驾护航才行,如果现在只是这种小事儿,就要自己灰头灰脸,将来真动起信阳来了,收拾了长公主,你不得把我丢给太后去当小菜吃了

如果是般的宠臣,文臣,断没有范闲这样的厉气与赌气。所谓圣心难测,天威无常,身为臣子要是恃宠而骄,谁知道哪天皇帝陛下就会记起你坐了他的马车,刀把你斩了,你也没处说理去。

但范闲知道自己不是般的臣子,而皇帝却不知道他知道,所以这事儿就有些好玩,他在试探着这位皇帝陛下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御史集体上书后的

皇帝转头望向范闲:“为什么你的自辩折子直没有递上中书”

范闲恭谨地躬身行礼道:“臣没有写折子。”

皇帝怒斥道:“何等狂妄都察院御史参劾百官,似你这等骄横不理的,倒是第人莫要以为你家世代忠诚,你这年来于国有功,于世有名,朕便舍不得治你”

范闲知道皇帝是因为自己直默不作声而发怒,是因为自己将题目扔给他而发火,请罪道:“臣实在不知要写辩罪的折子臣知罪。”

陛下面色稍霁,说道:“念在你初入官场,范建又公务繁忙,陈萍萍那老东西也不会教你这些,便饶了你这遭。今日朕宣你入宫,便听听你如何自辩,如何向这满朝文武交待。”

范闲面露为难之色,半晌之后才迟疑开口道:“臣实在不知如何自辩。”

陛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字句说道:“那你就是认罪了”

范闲霍然抬首,面露苦涩之意,说道:“万岁,臣不认罪臣之所以不自辩,实在是因为都察院所参之事实在荒唐无由,臣丝毫不知其情,更不知所谓贿赂枉法牵涉何人,所以根本不知从何辩起。”

第二十章 朝堂激辩

群臣哗然,谁也想不到范闲竟是宁折不弯的性情,死都不肯自辩二。吏部尚书颜行书将脸黑,正准备说些什么,抬眼却看见列在自己前方的那几位超品大员都闷不作声,这才想起来,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枢密正使秦老将军花白胡子在殿风里荡着,老眼微眯,似是睡着了。颜行书往侧下方瞄,秦老将军的儿子枢密院参赞秦恒也紧紧闭着嘴,再也没有初春时提议范闲出使北齐的勇气。

军方保持沉默是应有之义,方面他们与监察院的关系良好,另方面这是京都官场的侵伐,他们没有必要插言。但是文官之首的舒大学士也是脸恭谨,却像是没有听到殿前这番对话,几位尚书都成了泥塑的菩萨。

颜行书暗自揣摩二,似乎没有必要为了远在信阳的长公主得罪范闲这个爱生事的小黑狗,于是也把嘴巴闭了起来。

见没有大臣出言训斥范闲,皇帝陛下的脸色却依然没有缓和,眸子里闪过道寒光,盯着范闲说道:“你不自辩,那就听听赖卿如何分说吧。”

左都御史赖名成领旨上前,将奏章中关于范闲的道道不法事全数念了出来,笔笔,倒真是清清楚楚。范闲心头叫苦,心说这位左都御史果然不愧姓了个赖字,怎么把什么事儿都赖到自己头上了处那些小兔崽子上个月索的贿银,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朝堂之上片议论之声,投往赖名成与范闲的眼光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都察院所参之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宫中戴公公涉嫌为其侄戴震检蔬司事发,向监察院提司行贿银两。众大臣以想你这小赖怎么还敢把事情扯到宫中另方面又在鄙视范闲,这大好地机会。居然只收了老戴千两银子,这朝上站着的前辈们,谁还有那个心思收这些小钱

听到事情涉及宫中,皇帝陛下却是面色不变,竟是直接喊侍卫去传了淑贵妃那宫中的戴公公来朝堂对质。

众官虽然心知这等查案的法子实在有些胡闹,但谁也知道陛下不是位拘囹于腐规俗矩地人物,加上也都好奇这件事情到底会怎么了局,所以都闷不作声。

不时,戴公公便被领上殿来,他早就知道今天朝会上说的何事。心中惴惴之余,也是好生纳闷,心想自己送银票只不过经了宜贵嫔的手。那位主子性情开朗,但向来嘴风极严,加上与范闲又是拐着弯的亲戚,怎么也不会将自己卖了亚,这风声又是怎么传到都察院去了

上殿之后。先呼万岁,再呼冤枉,戴公公蹶着屁股老泪横流。对着皇帝止不住的磕头,力承绝无此事:“陛下向来严禁宫中奴才们与朝臣相通,老奴胆子小,更不敢违例,说到这位小范大人,奴才确实听说他的名字,因为”

戴公公可怜兮兮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这全天下人都知道范诗仙的大名,奴才虽是个残废,但也是庆国的残废。听说小范大人出使北齐,为圣上增光添彩,心里也自然高兴,日常闲谈中免不了会提到小范大人。可是,奴才连小范大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行贿”

左都御史赖名成冷冷问道:“戴公公真没有见过范提司”

戴公公跪地膝盖生痛,心里早已经将这个多管闲事的御史骂了无数遍,听到问话后骤作恍然大悟状:“想起来了,去年送圣去范府的时候,曾经见过小范大人面,不过当时是传,所以是进门即走,如果这算见过也只有这面。”

戴公公接着嚎哭着赌天发誓道:“万岁爷啊,老奴真地只见过小范大人这面,如果我还见过他,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下辈子还做公公。”

这誓发的够毒,陛下怒骂道:“说的什么狗屁话”

赖御史却是眉间微有忧色,说道:“行贿之事,也不见得双方定要见面戴公公,本官问你,你是否有位远房侄儿叫戴震,在灯市口检蔬司做个小官”

戴公公不敢隐瞒,点了点头。

赖御史正色禀道:“陛下,那位戴震便是位贪”他将监察院处查案的事情全数说了遍,然后双眼盯着范闲,冷冷说道:“敢请教范提司,这位戴震如今又在何处”

范闲想了会儿之后,回答道:“此案已结,这名叫戴震的小官吐出赃银后,已经夺职,如今地去向,本官却是不知。”

赖轰御史冷冷说道:“好个不知,明明是你受了戴公公贿赂,私法犯官,那戴震在检蔬司六年,不知道贪了多少宫的银子,提司大人句不知,个夺职,只是收了些许银子便将他放走,真不知道这其中有何等样的玄妙。”

范闲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应道:“院中查实,戴震六年里共贪了四百七十二两银子,依庆律

他骤然发怒,朝堂中众臣都为之怔。

范闲不给赖御史说话的机会,寒声说道:“本官执掌处不过月余,便查出戴震贪赃之事。赖御史这六年里久知戴震民怨极大,却是不言不语,当个哑巴监察院查了案子,倒成了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大人们整整当了六年哑巴”

“当了六年哑巴如今却说我监察院贪赃枉法”

范闲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揖手礼,回身怒意十足地质问着赖御史:“我倒想请教大人,您究竟意欲何为”

连环炮样的逼问,当场就把左都御史打蒙了,他知道自己先前说了句错话,结果就被范闲抓住了把柄如果承认都察院对戴震贪赃事并不知情,那范闲强说戴震只贪了四百多两银子,也没可能再翻案。他先前怒之下,说出戴震贪银极多,民怨极大,却是中了范闲的套身为都察院御史,既然明知此事,为什么六年里没有丝动静偏偏要在监察院查了案子的情况下,跳将出来参劾查案之人,这个事实经由范闲点出之后,便成了都察院眼红监察院,诬攀虚构罪名的有力佐证。

朝堂上的众大臣看着赖御史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而看着小范大人的眼光却有些佩服,这些老狐狸们当然清楚这件事情中的根节,只是范闲当廷挖洞,赖御史当廷跳下,这份功力与准头,实在是令这些老狐狸们也有些忌惮这哪里像位入官场不过年的年轻人

众人在心中暗叹,这范闲是诗也写的,架也打的,如今官也会做,真不知道范建这个老钱篓子的命怎么会这么好,养了这么好个私生子出来。

左都御史赖名成气的双唇直抖,拂双袖,对陛下跪了下来,沙哑着声音激动禀道:“臣职行有亏,请陛下严惩。但范提司枉法事,陛下不能轻纵,由大理寺细细查探,定有所得”

皇帝早已经听的有些不耐烦了,看见范闲的表现,龙目之中闪过丝微喜,旋即状作不耐道:“好了好了,你堂堂左都御史,不知道个送菜小官的贪赃枉法事也是正常,有什么好惩的。只是记住了,日后莫要再在朝堂之上夸大其事,用民怨来说事儿朕不是北魏或北齐的皇帝,庆国也不是那种国度,邀清名这种事情以后莫要做了。”

邀清名赖名成又羞又怒,死也不肯接受这种名声,咬着牙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连连叩头。

第二十章 杖责与人品

砰砰的磕头声在阔大的宫殿里响着,不时左都御史赖名成的额头上就已经现出了血素。

皇帝有些厌恶地看了他眼,挥手让侍卫将他叉了下去,这才淡淡扫了范闲眼,说道:“范提司,你身在监察院,律法所定特权极大,日后行事,定要愈发小心才是,切不可丢了朕的颜面。”

难得找到了这么个和稀泥的机会,英明的陛下当然不肯放过,挥手止住了范闲请奏之举,太监知意,高声宣布散了朝会。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陛下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太偏向自己。

他心里还不满足,诸位大臣却已经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陛下对于范家小子的回护之意。众臣从太极宫里往外退的路上,纷纷上来表示对他的安慰之意,此时的大臣们似乎都成了都察院的敌人,将对方贬的塌糊涂。

范闲苦笑应对,瞥见父亲正佝着身子,老态十足地往广场上走去,心头动,赶紧上前去扶着。群臣在后方看着这对父子,不由连声赞道,父子同朝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