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声誉在庆国京都向不怎么好,毕竟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有结婚,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相当怪异。
所以传单上那些对于长公主里通外国的指控,虽然百姓们不见得完会相信,但也依然认为空岤来风,未必无因。那些街坊婆姨们的逻辑更加简单:这么老了还不嫁人,肯定不是什么好女人。
庆国皇室第次面对这种局面,不免有些紧张,虽然监察院措施得力,但皇宫之中依然惶惶不失,宫女太监们走路的声音都刻意放小了些,听说陛下在御书房里大发了顿脾气,而太后老人家去了趟广信宫,几个耳光声过后,长公主哭了好久。
监察院的房间内,片安静和尴尬的沉默。八大处的头目都看着上前方,陈萍萍坐在轮椅上,用手拔拉着领下没几根的胡须,看着那张传单,呵呵怪笑着。
陈大人可以笑,下面的头目们却不敢笑,谁都知道那张传单上写的什么东西。
“你们说说,这纸上写的东西有几分其假”陈萍萍终于压下了心中快意,看着下属们。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八处的头目,这京都所有的文字出品,现在就归他与教育院的相关职司管着,今天京都出了这么大事,他早就吓得不行,于是不及回答院长大人的问话,抢先汇报道:“纸是西山纸坊的纸,那里归内库管。墨是万松堂的墨,那家没有什么背景。”
陈萍萍皱眉,看了他两眼,斤责道:“我只是问你真假,又没有问你是谁写的。”
八处头目抹了抹额上的汗,小意回答道:“污蔑公主,妄言国事,挑弄是非,自然无分是真。”
陈萍萍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些阴寒,窗子依然被黑布档着,所以他轮椅所在的那部分显得有些清冷:“都是假的吗”
传单上面说长公主与北齐秘密协议,将庆国在北齐的密谍头目言冰云欢手送于对方。四处头目言若海皱眉道:“言冰云事,肯定是朝中有人泄露的风声,而且品秩定极高。但如果说是长公主,下属实在不解,这对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这传单上说,有些天夜里,庄墨韩与长公主私会于广信宫中。”陈萍萍状作无意说道。
言若海插摇头:“庄大家是太后请入宫中居住,这事当不得证据。”
陈萍萍很欣赏地看了他眼说道:“冰云被囚北国,你还能冷静分析,不错。”他忽然沉着声音说道:“不过有该体疑的对象,就该怀疑,不要忘记,本院只是效忠陛下,效忠皇室,却不是效忠皇室里别的单独人。”
他的双眼平静她看着坐在最后方的人。那人是监察院处头目朱格,专司监视朝内官员,是监察院八大处里权力最大的人。
朱格点点头,皱眉道:“知道言冰云事情的,包括我与言头在内,共只有五个人,如果说长公主与这件事情有关,那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陈菏萍依然静静地看着他,室内其余的七位高官才渐渐感觉到有些诡异的气氛凝结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格依然平静着,偶皱眉,似乎在思考如果这纸上写的是真的,长公主是从哪里得的消息。但是坐在他旁边的八处头目,却很明显地看到滴汗,从他的发鬓里滚了出来
陈萍萍依然平静地看着他。
朱格皱了皱眉,忽然开口说道:“大人,因何疑栽”
终于等到他开口,陈萍萍缓缓合上眼帘,淡淡道:“因为你很愚蠢。”
“为什么不能是言若海卖子求荣的例子,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朱格从知道言冰云被抓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出事,苦笑了声,望向言若海。
“你是处头目,费介也老了,若我退后,按理应该是你接掌这个院子。”陈萍萍合着眼,很平静地说道:“很可惜,你知道我有别的安,所以不甘心。对方许你日后监察院之权依陛下的意思,这件有趣的事情还可以看上段时间,但是没有想到今天晨间这场纸雪花,却将所有的事情提前掀开。”
陈萍萍淡淡道:“所以本院只好提前处理。”
“谢谢大人成全。”朱格知道,如果陛下亲自处理这件事情,迎接自己的肯定是更加悲惨的结果。他的喉咙咕咕响了两下,有些艰难地加重了呼吸。
第四十章 算术
陈萍萍毫无丝怜悯望着他:“你跟了我十二年,死之前,我给你机会说最后句话。”
处头目脸色微白,旋即回复平静微笑,看着将自己从名普通办事人员提拔成监察院三号人物的大人,诚恳说道:“不要相信女人,她们都是疯子,天生不适合做政治这个行当。”
说完这话,他反手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喀喇声,身子顿时软,趴在了木桌之上,再无气息。
这是他的真心话,就算长公主与庄墨韩的夜话没有被刻意打探的范闲听见,但看陈萍萍的神情也知道,长公主早就已经是院里重点观察的对象,当长公主疯狂地出卖言冰云的那瞬间,处头目朱格,就注定了死亡。
尸体被拖了出去,自然有相关的规章处理后续事务。陈萍萍又看了眼身前的纸,摇头道:“继续分析,是谁这么疯狂将所有事情掀开。”
他可以古井无波,但是其他七位主办看见位共同工作了十几年的同仁就这般惨淡收场,不免仍然还是有些感触,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应道:“前天东夷城使团才最后离开,今天就有了这件事情,我看与东夷城脱不开关系。”
“不错,据宫里调查的结果,无论如何,陛下宴请两国使臣之夜,夜入皇宫的刺客肯定与东夷城有关。”
“也就是在那夜,刺客出现在广信宫,杀死了长公主的位宫女,估计也就是那个时候,偷听到了长公主与庄墨韩之间的对话。”
“东夷城之所以现在放出风声,是希望朝廷能乱上阵子,毕竟这次两邦之间,并没有和北齐样达到真正有效的协议,所以东夷城很怕朝廷出兵。”
“而且旦揭破此事,陛下震惊之下,与北齐的协议只怕也会撕毁。两国战事再起,直处在夹缝中的东夷城,想必最乐意见到这种局面。”
“不论是从动机还是从最后的效果来看,东夷城都是最有可能出手,也可能从此事获取最大利益的对象。”
“唯的疑问是,西山纸坊昨夜才丢的纸。东夷城如何能够在夜之间就写出这么多份出来,要知道他们潜在京中的人手大部分被我们监视着,那些不在我们掌控这中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多。”言若海分析道:“夜之间做成这件事情,至少需要四十个训练有素的人手。”
陈萍萍听着下属们有条不紊地分析,微微笑,没有说什么,室内下子安静了起来。
隔了会儿之后,忽然有人开口问道:“那换人的协议”
“继续。”陈萍萍淡淡说道。
“为了抓住肖恩,大人毁了双腿,如今却因为长公主轻轻卖,就将肖恩要放了回去,属下不甘心。”
“不甘心你有什么方法能把言冰云活着换回来”陈萍萍冷笑着说道:“换是定要换的,我们会把肖恩活着送到北齐人的手里,但是只能让他看上北齐上京天空眼。”
众人知道院长已有计划。微微颌首,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肖恩双手奉还北齐,那个老家伙当年是北魏的密谍首领。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庆国探子,而且他脑海中的资料,直到今天,想来也会对庆国造成极大的威胁。”如果不是被北齐抓住的人是四处言若海的儿子,这些冷酷的庆国密探头目,定会上书院长,劝说陛下,让那位被北齐抓住的不幸人为国牺牲算了。
方若海也知道这点,所以内心深处对院长大人无比感恩,忽然开口说道:“那长公主那里”
“我们忠于陛下,陛下没有发话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我们不做。”陈萍萍最后做了决断。
“要不要把东夷城的使团抓回来”
“抓回来干什么承认朝廷的丢脸这件事情让八处去做,就说是南方古越余孽不甘国覆,在京中散播谣言,已经全部成擒,从牢里揪几个,去菜市口杀了,杀这前记得让全京都的百姓来看热闹。”陈萍萍淡淡说道。
众下属领命而去,消毒的消毒,散谣言的散谣言,抓人的抓人。只有言若海拖到了最后,他看着院长大人冷静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种毒药,能够让肖恩路上都活着,然后死在北齐君臣的面前。”
陈萍萍说道:“你的意思是”
言若海眉头皱了皱:“我了解我的儿子,他也不会同意陛下的做法,我想他很乐意换肖恩条命。”
陈萍萍冷冷看着他:“这件事情,你要避嫌,不参与讨论,至于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不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种毒药可以神奇到那种地步,就算费老现在在京都也做不到。但是,肖恩必须死,言冰云必须回来。”
他微笑说道:“不要忘记,四年半之前,是我把你的儿子踢到北边去的。”
言若海还准备说些什么,被陈萍萍冷冷地挥手止住,淡淡说道:“我本来准备等冰云回来之后,再让他顶替朱格的位子。朱格本来可以多活几日。但是今天这些纸片到处飞,京都议论纷纷,我总要给你个交待。”
陈萍萍叹了口气:“隐藏在阴影里的事情,忽然下子被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如此荒唐而又有效的手段,大概也会逼着陛下给知道此事的臣子们个交待。”
陈萍萍咳了两声后说道:“你应该清楚,院里现在有个提司,我上次也和你说过,我准备让他去北齐。”
言若海皱眉:“很危险。”他明白院长大人,是要将杀死肖恩的任务交给那位提司。
“不琢磨,不成器。”陈萍萍的双眼显得有些疲惫了,“如果他能成功的话,我希望将来的某天,你能够帮助他将这个院子料理妥当。”
言若海终于明白了,心中微微惊,不也多说话,跪在陈萍萍的轮椅面前,重重点了点头。
“到底是谁做的呢”陈萍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枯瘦的手指缓缓掀开黑布的角,像个孩子样探头向窗外望去,连绵几日的秋雨早在昨天之前就停了,外面又是艳阳天,远处的皇宫又在闪着金光。
他半靠在轮椅上,借着那黑布角透过来的光,看着手上那张纸,忍不住摇了摇头:“说她与北齐勾结倒也罢了,何必还说她养面首三千,滛乱宫帷”这些涉及皇室清誉的问题,先前的会议之中,自然是不方便讨论的。
陈萍萍看着纸上像火柴棍样整齐的字笑了起来:“真是胡闹台,这字也太丑了些不过,字迹笔意倒还真像东夷城那个白痴。”
“东夷城啊东夷城,真是你们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脸上浮出丝微笑:“当年的四顾剑只是个痴傻儿,可不是这种疯子。对付长公主那个疯丫头,这个法子倒是蛮管用,管他什么玉器瓷器,打碎了搁垛儿里,谁也分不出来了。不过你们乱了陛下的章程,陛下会不高兴的。”
不论是算无遗策的陈萍萍,还是阴险疯狂的长公主,都无法想像这么大的件事情,居然是那对主仆二人胡闹出来的。
范闲冷静甚至有些冷漠地旁观着这件事情的余波,他口述的情文学,看来果然是这个国度里不可承受之重。不论皇帝内心深处是怎么的真实想法,也不在乎长公主的真正实力会因此受到多大的伤害,但是他要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很悄然无声地,长公主搬离了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信阳。至于皇室里面因为此事还有哪些冲突和角力,不在范闲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同五竹当初计算的那样,皇帝陛下在长公主离京之前,果然大肆封赏了番,同时范闲也得了许多好处,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关系,似乎只是陛下赞他为国朝争了脸面。
旨意下来,范闲立马由八品协律郎,变成了五品太学院奉正。
花厅里,范闲捧着旨意,挠着脑袋,问父亲:“太学院奉正是做什么的”
“教太学学生的。”范建也是觉得这旨意太过莫名其妙,摇头道:“你都没有正式科举,怎么就进了太学院做奉正。”
“是不是明年不用考科举了”范闲微笑问道。
“是啊。”范建似乎有些兴致不高淡淡道:“不经科举,总不是正途,眼下看着极顺,但日后仕途总会有些阻碍。”但他转念想到,自己所要不的,不就是范府家平安,眼前这个漂亮年轻人能够舒舒服服地过完这生吗
这也是那个人的想法,不然当初也不会给这孩子取名范闲,字安之。
范闲听说不用考科举,早已是高兴得不行,满脸堆笑地回到书房中,却看到范思辙早已经等在了房中,边磨着墨,边看着自己。
“做什么”
“题字。”
“什么字”
“半闲斋诗集。”
第四十章 诗集与言纸
“半闲斋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间书房,父亲说了,以后这书房单给你用你婚后再论。我已经让七叶掌柜去老衡居订做横匾,名字就叫半闲斋。”
范闲感觉到丝不对劲,逼问道:“那半闲斋诗集是什么”
“嗯就是你那天在殿上念的诗,已经被太学士集成了集子。陛下准备让用文渊阁的名义付印,是我求父亲去将这差事求了过来。”
西山纸坊被盗之后,那些皇商们被撒了职司查办,竟是许久没有恢复元气,再加上内库得了来自宫中的警告,不敢再针难澹泊书局。澹泊书局终于缓过劲来,自然要准备大展宏图,七叶大掌柜,思辙小掌柜二人第眼便盯上了这本御制诗集,宫中拔钱是部分,而且宫中允许印成之后私人发卖,这就是笔大钱了。
这诗是谁写的范闲。范闲是谁范闲是澹泊书局的幕后东家。这赚钱的买卖,不论是庆余堂的七叶掌柜,还是站在掌柜背后阴笑的范思辙,都不可能让利于朝廷。范思辙本来就很痛恨兄长直不肯将石头记后十回交出来,如今得了诗集,哪肯放过。
范闲在纸上写下半闲斋诗集这五个字,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却在苦笑着。当夜自己为了掩饰后半夜的行踪,在殿上装醉,结果狂性大发,时没有收住嘴,这些诗里,不知道有多少典故说不清楚,如果要说清楚这些典故,就要写不知道多少本史书故事。
四大名著您得整齐备吧世说新语得来本儿吧论语诗经嘿,还真别嫌少,架空版资治通鉴穿越版司马史记全写出来也没人会有意见。
想到这种工作量,范闲就吓得打了个寒颤,如果真这么扩展下去。只怕这澹泊书局还真要变成前世先进文化的传播看。应了自己当年在澹州发的宏愿。说道:“文渊阁校的不成。你得拿回来,我自己重校遍,那天喝多了,谁知道瞎说了些什么。”
他拿定了主意,能糊弄过去的就糊弄过去,实在不成的,那就只有忍痛割肉。以喝醉为借口统统删掉,反正喝多了的人第二天很容易患失忆症。
“这是绝版啊。”范思辙摇摇头,“我看再过五年,你自己说不写诗的话淡了,你再来次复出诗坛,估计又是大笔钱。”
范闲笑着摇摇头,目光忽然落在了书房角的粉红色纸张上,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范思辙说道:“礼单。”
范闲微微怔。这才想起自己大婚的日子近了,但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无庸讳言,他的心情已与当初庆庙时有了细微的差别,自己与她的母亲终究是无法共处的,现在的皇帝还能掌控切,旦皇帝陛下不想掌控了,到那时,长公主定会杀死自己。
或者说:自己定会杀死长公主。
期盼了许久的大婚渐渐要来了。范闲的心里却生出些不安与悲哀。
后几日,澹泊书局主打的半闲斋诗集终于出来了,这次澹泊书局得了付印权,范闲亲自大刀阔斧删了许多。他本以为安心了些,不料书局办了个仪式,借着范闲的名头,将靖王世子,鸿胪寺少卿辛其物等人全请了来。
范闲吓了跳,只肯让才女妹妹范若若去抛头露面当形象代言人,热热闹闹地开始卖,而他自己却借口要保持代诗仙的神秘感,躲进了皇室别院,与林婉儿谈恋爱去。
八品协律郎当场喷诗百首,震得代大家庄墨韩吐血而遁,这故事早已在庆国传扬开来,虽然有些诗已经流传到民间,但这次的诗集号称作者亲校版,自然大不寻常。果不其然,诗集出京都纸贵,范闲的声名顿时浸浸然又上了个台阶。
小楼昨夜又秋风。
范闲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禾婚妻,微笑说道:“你说的那法子不管用。”
林婉儿愁眉苦脸,嘴唇儿可爱地嘟着:“好些天都没有出去了。”
其实这位小姑娘也知道,最近京都里的那些事情,虽然自己从小在宫中长大,那些娘娘们都把自己捧在手掌心中般,方面是自己病弱温柔,不可能对那些娘娘造成伤害,另外方面,是因为皇帝陛下显得格外疼受自己。
关于长公主的那些“言纸”,她自然没有看到,但渐渐也听到了些风声。后来长公主离开京都去往信阳之有,曾经来过别院,母女二人其实有些陌生地对坐了阵,长公主便上了车驾离开了京都。
林婉儿虽然不知道范闲与母亲的离开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敏感的她依然感觉到范闲的心情不如往日那般轻松快意,所以她提议找天再出去赏赏秋景,京都西山的红叶是很有名的。
但听到西山二字,范闲就想到了那家垄断了京都用纸的纸的纸坊,就想到纸坊背后似乎正阴森怯弱看着自己的长公主。
范闲清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