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真的像是个孩子。她一边摇头,一边抹去眼泪,可是哭得却越来越厉害。
这句话,三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第二十八章
28、
小时候,当别的孩子都希望可以快快长大的时候,聂染青一直按部就班地享受着该有的乐趣。她胸无大志她承认,她从来不以天降大任为己任,那些需要天才承担的责任,就让自认为天才的人去承担好了。假如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永远就这么简单过活。
何谓不幸不幸就是,在你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它总是不知何方。在你不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它却偏偏降临。她二十年来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却在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压给了她。甚至都没有亲人给以安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亲人能够依赖。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承受一切。
不过,谁没有经历过困难。反正再疼,也不会疼死,不是么。
聂染青一直等到聂母睡着才离开。她觉得空落落的,聂染兮却正在病房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似笑非笑:“心情很复杂吧,要不要去喝点酒我这可是诚心邀请,绝对没有恶意。”
她说完径自往前走,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聂染青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想了想,觉得有很多话要说,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距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酒吧。她俩找了个较为隐蔽的角落,聂染青抿着唇喝了一口酒,红色的尾酒幽幽暗暗,仿若一个漩涡。聂染兮端起酒杯,笑:“还是喝一点吧,这酒里又没有下毒。”
聂染青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讥诮的嘴角,还是和她碰了碰杯。
聂染兮把所有的事娓娓道来,眼神很冷漠,如同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她说得云淡风轻,聂染青却听得惊心动魄。
聂染兮说:“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成事在人,败事依旧在人。有的人赢了,总要有另外一些人给她奖励,是不是”
她抿了一口酒,姿态优雅,接着说:“那时你懵懂无知,你只知道你出去郊游一周,回来6沛跟你分手,你只是突然得到了一个结局,连开始都没有时间。不过,聂染青,你只知道结局已经够幸福了,假如你知道过程,那岂不更难受。”
“幸福个鬼”聂染青变得激动,她忍住把酒直接泼过去的欲望,恶狠狠地说,“我和6沛分手算是幸福你觉得你是在施舍吗事实上你才是最令人厌恶的人”
聂染兮听了却是笑了笑:“反正你恨我入骨,你说什么都随意。何必呢,你不就是想听故事么,我告诉你就好了。不过你可别后悔。”
聂染青盯着她微笑的脸,哼笑:“聂染兮,别做出一副圣母的样子,你可不配。”
聂染兮又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去郊游,我却在我们院的运动会上晕了过去。医生们开始查的时候都说是低血糖,吊了瓶点滴,进行了例行检查,可是他们却在第二天突然改了口。他们看了我的检查报告,都说我得了重病。不过,病情虽然严重,却还可以治。”
聂染青冷冷地笑:“你是故意的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得病。小时候你为了逃避8oo米跑,竟然敢三顿不吃饭,现在你晕倒,是不是又故伎重演你可真有陷害人的潜质。”
“可是他们都相信了,”聂染兮笑得十分灿烂,“他们看着那张别人的病历表,可真的相信那就是我呢。不过,我拒绝治疗,你猜,我说了什么”
“假如让你治疗,6沛就要和我分手。”聂染青语含讽刺,“你肯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你说对了,你全都说对了。”聂染兮抚了抚颈间的项链,笑得更加好看,“我三顿没吃饭,只有一点葡萄糖注射液支撑着,我的一张脸自然白得像鬼啊。然后我给妈看我掉的一把头发,我哭得像是止不住,妈果然找了6沛来医院。她只想让我好好活着,她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就因为一个6沛死掉啊。你看,多么简单,就这样我的目的就成功三分之一了。”
“八成那把头发又是你剪断以后早就准备好的吧。你竟然连自己的父母都能骗,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还真的不容易啊。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天下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
聂染兮不以为意:“什么叫不择手段难道我要像你那样,一直傻子一样地认为你那所谓的爱情坚固不容摧毁么我告诉你,真正的裂痕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我只不过是加了一把柴而已。”
她接着说:“不过6沛那时虽然来医院,却肯定不会就这么答应。他说,染青同样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厚此薄彼后来他又来找我,说,你比染青要懂事得多,任是哪个喜欢你的男人都能给你幸福,你何必这么固执哈,”聂染兮忽然凑近她,紧紧盯着聂染青,“我比你懂事得多,所以我就应该放弃这是什么理念凭什么”
“我拿着那把头发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就不会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会变成这样,头发都掉光6沛当时用那种我最厌恶的怜悯表情看着我,问我,我到底想怎样。我到底想怎样我就是想让他和你分手,我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
聂染青现在说什么聂染兮都觉得正常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不过呢,6沛当然是不会答应。想想也的确是啊,我也就只是口头说说,他认定我什么都不能威胁到你们。我甚至后来告诉他,你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女,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想抚养的私生女,你只是被寄养在我们家。”
“可是呢,就算他知道了这个,还是无动于衷。哈,他对你还真是好。然后,我支走爸妈,去了医院楼顶。我当着6沛的面,试了一下楼的高度。那个高度我摔不死,可是我大概会摔残。我回头看6沛,他只是双手摊开对着我,说,快点下来。那种姿势真是让人心疼啊。可我就是不下去,我要让他知道,我聂染兮,从来不会做不到任何事。接着呢,”聂染兮忽然用怕吓到她的,一种几近耳语的声音说,“我真的跳了。聂染青,我当着6沛的面,真的跳下去了。”
聂染青死死盯着她:“你是个疯子。”
聂染兮格格地笑:“大家都以为我疯了。6沛也被我惊到了。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威胁,没人想过我会真的跳下去。可是我没残废啊,我只是在腿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而已。我朝着花带里面跳,我还学过逃生的方法,我怎么会摔死呢我跳下去之后,6沛果然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来,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可是他还是不肯开口说要和你分手。
说来,6沛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他这个样子,硬是对你一句话都没提,他甚至连个电话都不给你打,他自己都扛了。我还指望看看你是什么反应呢,很可惜我没见到。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不肯,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想不想知道6沛是怎样妥协的”
聂染青的手握得很紧,她的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聂染兮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软肋,你的软肋就在于你从来不肯正视问题的本质,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6沛的软肋呢,就在于他把责任感看得太重,我只要让他答应了和你分手,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那么我就算是基本成功了。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时机。那时,6家的公司业务遭受重创,银行贷款又迟迟批不下来,聂家只是帮了一点忙。聂家什么都没说,就只是自作主张地帮了一点忙。可是这点忙,在这个非常时期,就变成了恩。”
“6沛是孝子,就算父母什么都不说,他也还是会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他第二天就答应和你分手。我对他说,你不要哄我,你不要说话不算数。爸妈都在这里看着,你爸妈如果要问你什么,你总该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无法反悔,6沛一向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办到。”
“我那时腿上的伤还没好呢,可是6沛去和你分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到才放心。你一定不知道,6沛当时掰开你的手指头的时候,他把嘴唇咬得泛白,他肯定是想杀了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答应的,他自然得做到。他只想着等我病好了,就能和你再续前缘。不过真是可惜,他没料到你会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迅速订了婚,一个月后又闪电结了婚。事情就是这么出乎意料,不是么你动作这么快,你知道不知道,对于6沛来讲,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知道你当时想的什么,你不就是想和习进南结婚刺激6沛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你都不知道6沛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那半个月里他就瘦了一大圈。”
聂染兮还在说:“你当他真不想告诉你真相他只不过是把责任看得太重,他再难受,也是觉得对你愧疚。他错过解释的最佳时机,再弥补的时候,你已经听不进去了。你们,没,有,可,能,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在一起”
聂染青死死地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觉得眼睛发疼,呼吸重得都要喘不过气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杯子里的酒狠狠地泼了过去。
“聂染兮,你简直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你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受折磨吗你得到什么了我得到的被你毁了,你想得到的你又失去了。妈因为你们生病住院,我和6沛的婚事里换了新娘。你把所有人逼到这份上,可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做完这些高兴了你是想要6沛还是想要你那高高在上的感觉你不过就是一个陷入恶性循环的可怜虫你根本没有心”
聂染兮仰脸看着她,笑得愈发灿烂,暗红色的酒在她洁白的裙子上一点一滴,如同血滴一样触目惊心:“是啊是啊,我什么都没得到。我和6沛去英国,美其名是去养病,其实不过是怕在这边,很多事情都会露馅,6沛看到你,会不知所措。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等到你结婚以后才去么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跟你示威那是6沛放不下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以我腿伤没有痊愈作为理由,在这里一直等到亲眼看着你戴上钻戒”
她变得激动起来:“聂染青,你命最好,可惜你太笨,你什么都意识不到。6沛跟你分手,你只记得恨他,你都不知道他对你多好。我想重新开始,可他不给我机会。我把我生病的真相苦苦隐瞒三年,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得到。6沛晚上睡梦里念的都是你,他新婚那几天喝得酩酊大醉,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是聂染兮,他连扶都不让我扶”
她声嘶力竭,招惹了不少的人侧目。聂染青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觉得疲惫不堪。
三年前就是场噩梦,她却没想到,那是聂染兮专门为她准备的骗局。
聂染兮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也很慢:“我瞒了所有人两年,我从没想到我能瞒这么久。6沛他根本就是不在乎,也就没有想过去查。他知道我是假病之后,曾经给你疯狂地打电话,可惜都是空号。真是不容易啊,聂染青,我们姐妹做到这种地步,简直用悲哀都无法形容。习进南问我,你也听到了,他说,我们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窝里斗,还斗到这种地步。
是啊,为什么。我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的从小到大都太一样。从小争到大,你还有姚蜜,可我呢,我多少年没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算计了别人,不也把我自己算计进去了。聂染青,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粗神经,可是你命够好。”
她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她的表情已经迷离,痛苦里交织着解脱,混杂在一起,让人不忍逼视。
“过几天等妈病好了,我就回英国。妈这次生病,是我的错。她一直后悔当时怎么不阻止我,可谁让我是她亲生的呢,她下不去手。”
聂染青因她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刺,聂染兮自己也有点恍惚,两个人就这么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都不知在想着什么。也不知坐了多长的时间,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染青。”
聂染青回头,习进南正拿着一件外套,朝她们这边走过来。看到聂染兮身上的酒渍,微微皱了眉头,对聂染青说:“不声不响地跑出来,电话也不接。”
聂染青翻出手机来看,扯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容:“没电了。”
习进南把她拉起来,把外套递给她:“外面有点凉,穿上。”
聂染青下意识接过去,听到他继续说:“喝酒对胃不太好,等下找个地方再去吃点东西。”
聂染青再次点头,紧紧抿着唇,不想说话。
坐在车里,聂染青揉着额头,觉得分外疲累。街灯亮起,光影交错,由远及近的车灯照过来,她遮住眼前,下意识偏头,却看到了习进南的侧脸。
他很少会露出除了平静以外的表情,连笑容都往往让人觉得清浅。此刻他的嘴唇却是紧紧抿着,但依旧有着好看的唇线。她看了半天,才喃喃地问:“去哪里吃”
“你想去哪里”
“我不饿。”
习进南在一家粥店停下。两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有服务生已经满面笑容地为他们拉开了门,结果聂染青却突然转身,拉着习进南进了旁边的一家川菜馆。
习进南笑了一声,没什么异议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第二十九章
29、
菜点得很多,无一不是极辣。习进南不喜辣,聂染青合上菜单,问他,“你要不要吃点别的”她想了想,好心地提着建议,“要不,你去隔壁吃一点,等下我们再会合”
习进南眼风扫过来,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那眼神如同裹挟着碎冰,聂染青缩缩脖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于是菜色呈上来,满桌红灿灿的辣椒,连汤上都漂着厚厚的一层。聂染青余光瞟到习进南,那人几不可见地蹙了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聂染青扯了扯嘴角,想调侃几句又咽了回去,只是在心底十分不厚道地想,她还能有机会看到习进南为吃的东西发愁,真是十分难得。
她吃得舌头又疼又麻,硬是不肯喝果汁。上次她在香港吃辣的时候被习进南阻止,这次他却很诡异地不置一词。聂染青心里准备好的挑衅词全都没用上,只好省下力气吃东西。她胃里本来空空的,现在一下子吃这么多辣,胃里就像是着了火一般难受。其实聂染青本来还想喝点酒,并且其实她是十分想喝点酒,而且还最好是白酒,可是习进南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她好不容易窜出来的那点勇气,见了他那副冷淡的神态,还没来得及从星星之火构成燎原之势,就如同扎了洞的足球,气全都漏光了。
这菜明显不对习进南的胃口,他吃得十分慢,而且也很少,估计被这么多辣椒闪得不轻。两个人沉闷着不说话,聂染青开始的时候吃得十分豪迈,到后来心却越来越沉,而且带着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推倒她所有的镇定。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眉头已经微微拧了起来,她吃得也是越来越少,后来叹口气,索性把筷子扔下,蓦地发话:“习进南,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习进南一愣,挑了挑眉,想了想说:“我能不回答么。”
聂染青倒是很好商量:“好。”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她也就只是随口问问。姚蜜曾扶着眼镜故作深沉,太纠缠于对方的情史,会被认为成小家子气。就算你本来就是小家子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小家子气。假如你让人家知道了你是小家子气,那你一辈子就难以翻身了。虽然聂染青你平时不显得小家子气,但是你若是在这方面小家子气了,那你平时辛辛苦苦培养的芊芊淑女的形象可就彻底毁灭了。
她摇头晃脑说了一堆,简直就像是在说绕口令。不过姚蜜的话一般都有段落大意,而且是开头第一句,所以聂染青只听了第一句,其他的就权当是耳边在放鞭炮。
聂染青继续低下头吃饭,她刚刚已经掉下来无数次的头发这时又不怕死地掉了下来,聂染青本来就气闷,这下更是不耐烦,盯着那绺头发简直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地发誓,它要是再掉下来,她就立刻用指甲刀剪掉。
习进南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看着她愤恨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声,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毫无预警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十分熟悉而微凉的感觉,聂染青心神一恍惚,抬眼,他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声音清冽而低回:“拿别人的错折腾自己,是件很不划算的事。”
聂染青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吃东西,只是嚼得有些食不知味。她都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一时间没了声音,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我知道,爸爸原来教过我。”
很多事,想忘记,却被时时提醒,想知道,却被刻意掩饰。人生虚虚实实,一道暗门一道明门,总是在里面绕不通透,她一个俗人,此刻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是个俗人。
聂染青乱得像团麻,就算再怎么努力掩饰,还是逃不过习进南锐利的眼。她甚至不敢看他,她只要对望过去,就会被猜中心思,而在过去三年里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不下数十次。
没有人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可是她在习进南面前偏偏无所遁形。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这种陌生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聂染青无所适从。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镇定,但是天知道这种镇定还能维持多久。姚蜜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聂染青你就是人前淑女,人后恶女,做不得亏心人,干不来缺德事,你这辈子注定是做受的命。每次想起这段话,聂染青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姚蜜说得不错,她只懂防御,不懂进攻,却又连防御都做得不够完美。搁游戏里她就是天生被宰的命,搁职场里她永远也做不成老板。她若是猫科动物绝对是圈养的,若是食草动物也绝对是勉强及格。一切从开始就被算计,她却在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聂染青咬着筷子,觉得此刻心尖的感觉堪比舌尖,生疼,却又麻木。
习进南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微微闪了闪,终于还是回答:“我的初恋是在初中。”
聂染青回神,反应过来,笑弧扩大了一些:“初一初二还是初三”
习进南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手忽然再度伸过来,这次却是将她嘴角的渍迹刮了去。
他收回手,取过纸巾擦干净,声音不紧不慢:“我不告诉你。”
她的嘴角似乎还停留有他指末的温度,微凉得如同甘洌的冰泉。习进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手掌很瘦,却很有力。他捉住她手腕的时候,她根本无法逃脱。他和聂染兮似乎有些相像,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到。聂染青再次微微失神,面前的这个人,她似乎从来不曾熟悉过,而他却已经做了她三年的丈夫。
她从自己乱得不成样子的思绪中拔出来,觉得有些尴尬。习进南说的话她甚至都没有在意,她只记得他刚刚的那个动作。这个动作很罕见,甚至在聂染青的记忆里算是头一遭。她眼神四处游移,匆忙间甚至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叫来服务生,打算要一瓶白酒。
习进南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来,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他淡淡地开口:“不准喝。”
他明明眉目沉稳,却又不容妥协。这似乎就是他平时的模样,淡然的,清冷的,云淡风轻的,气定神闲的,随意而懒散的。他的话却又是绝对的,一个“准”与“不准”,似乎都是由他说了算。
可是以这种语气让聂染青服从简直不可能,她背对着服务生,撇撇嘴,和他对着唇语:“真小气。”
习进南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反对却依旧是反对,并且立刻见到成效,服务生望风使舵,笑着稍稍致意便离开,她的白酒连个影儿都没见。
聂染青恨恨,把一根炸得酥脆的辣椒夹到盘子里,她把它想象成某人,拿着筷子使劲地戳。
习进南一眼望穿,简直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解释:“你已经吃了不少辣了,再喝白酒胃会受不了。”
聂染青“哼”了一声,突然问:“你打过架么。”
习进南这次回答得倒是干脆,很快就点了头,甚至自己供出了事件发生时间:“初二的时候
有一次甚至挂了彩。”
聂染青可一点儿都不同情。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倒是十分成熟,并且是早熟。她自小就觉得这种打架甚至是群架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像滚雪球一样把麻烦越滚越大。不过她不赞同是一回事,看别人打架觉得过瘾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初高中男生,一旦打架便非要争个输赢,找个隐蔽角落打得死去活来,偏偏还不得不想着回家如何交代。聂染青觉得他们实在是幼稚得可爱。
但是话说回来,像习进南这种闷骚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会打架,还会打出伤,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虽然她一反常人地觉得没打过架的男生不是好男生,但是习进南若是没打过架,她倒依旧觉得他是好男生。
她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我难以想象你打架会是什么样子。”
习进南言简意赅,似乎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只是含糊带了过去:“那个时候年轻气盛。”
聂染青把戳碎的辣椒咽下去,懒洋洋地看着他,对这个答案明显是不满意:“为情而斗”
习进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聂染青终于笑出声来:“原来你也有过这样的青葱岁月啊。你怎么打拳打脚踢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幼稚呢,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看男生打架,尤其是那种为情决斗,虽然幼稚吧,但是又怀着那么一种崇拜的心理,是不是觉得矛盾不过印象深刻的倒是没留下几个,就像是看泡沫剧,看完就完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当时6”她说到这儿突然猛地停了下来,笑容亦是在脸上迅速褪去。
一下子就寂静无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聂染青无法收回,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转移话题。她抿着唇看着对面,习进南的动作未曾停顿,只是慢慢喝下一口汤,不知是因为太辣还是什么,他微微蹙着眉,接着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眼看她,冠玉的面容,只有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最是摄人心魄。
他说:“我小时候练过武术。”
“噢。”聂染青半晌才接过他的话,低下头去吃东西,极辣的味道,却勾不起半点胃口。
等到他们出了店上了车,聂染青的胃更加难受。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简直连抱怨都不得不打碎了往肚里咽。她真心实意地打算自虐一把,等到真的被虐到了,又觉得十分不值得。若是让姚蜜看见,一定会送给她一句话:你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去睡觉,好歹还能为第二天准备精神。
习进南问她:“还想去哪里”
聂染青摇摇头,她现在只想变出胃药立刻吞下去。
习进南瞥到她捂住胃部的手,掀了掀嘴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半夜才到家,中途聂染青胃疼得要命,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习进南叹了口气,还是下了车去给她买药。回来后,聂染青喝下一口水,看着习进南掌心里白色的小药片,皱着眉接过来吞了下去,笑容苍白,半靠着椅背慢慢休息,不过吃药不忘买药人,聂染青还是说了声“谢谢”。
习进南依旧是瞥了她一眼,依旧是掀了掀嘴角,最终依旧还是什么都没说。
聂染青第二天起床去洗漱的时候,皱着眉看着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吻痕。她的皮肤白皙,并且薄而敏感。习进南明明知道,昨晚还以着近乎啃咬的力度折腾她,聂染青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故意的。
昨晚在床上,习进南捏着她的下巴,良久都没有动作。这个动作让聂染青感到十分别扭,她微微偏头,他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似乎产生了一种魔力,低哑的嗓音透着蛊惑,聂染青觉得自己几乎就要陷落进去。
他的力道十分大,聂染青刚刚还感激他买药的体贴行为,此刻却只想狠狠掐着他的腰际表示抗议。他惘顾她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反抗,并且坏心眼儿地吮着她的脖子。聂染青感到刺痛,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夸张,力求让他听到。可是似乎并没有收到效果,他一点道理都不肯讲,手兀自抚上她光裸的背,接着一点点向下,引起她一波波的战栗。他的嘴唇熨帖着她的皮肤,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变沉,紧密相贴的身躯,屋内自始至终都没有开灯,聂染青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黑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能吸纳一切。
聂染青一回头,习进南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那表情简直是要多满意就有多满意。聂染青脸一红,顺手就把旁边的牙刷扔了过去。
她吃完早饭就去找了姚蜜。昨天聂染兮说的那些话,她压根不想去想,更遑论和姚蜜重新提起。可是她迫切需要一个出口,就算什么都不说,就算只是懒懒地没什么形象地歪在姚蜜家的沙发上,她还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合着眼听着屋子里的音乐流泻出来,烟一般飘渺,却又无比舒缓心情。
她强装的镇定消散开来,故作的坚强一寸寸消失,整个人卸下伪装,瘫软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姚蜜在她身边坐下来,聂染青把抱枕放在脸上,险险地维持平衡,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那些悲情女主角受委屈的时候,总是想象着,我要是主角的话,肯定会把对方损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最好是跪地求饶三呼万岁万万岁,该骂的时候绝对不藏着掖着,我肯定能不顾形象,我当时甚至还发了誓。”
“然后呢。”
聂染青涩涩地说:“然后我发现我现在果然挺悲情,无辜的牺牲品,我猜我现在脸色肯定苍白得就像朵彼岸花。”
“你别诋毁彼岸花,人家多么妖娆,是你能比得上的么。”
假如在平时,聂染青还能反驳,可是她现在掀掀嘴皮子,最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姚蜜接着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天在学校,6沛和习进南就差了那么两分钟,不过倒真挺像别人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不是说要在打伞的人和陪你淋雨的人里选一个么,习进南呢,就是那个打伞的人,6沛呢,就是甘愿跟你在一起淋雨的人,你选哪个”
聂染青把抱枕举得高高的,眯起眼聚精会神地看,半晌才幽幽地说:“蜜子,你家的抱枕上有两根头发呢。”
“聂染青,”姚蜜无语了,“你每次妄图转移话题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拜托你有点儿进步行不行。”
聂染青很希望大醉一场,昨晚有习进南在场没有成功,今天她和姚蜜在一起则是无所顾忌。两个人晚上吃完晚饭,找了家十分有名的ktv,不点歌只点酒。三年多前,聂染青在酒吧的那次喝醉已经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再也不敢去酒吧买醉。而ktv里有包厢,醉了还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只要不开门,这里就是一个私人空间。
姚蜜的酒量比聂染青好,聂染青说了三次“干杯”以后就有点头晕,她点的都是烈性酒,虽然每杯的量都不多,但几杯下去还是有了困意。聂染青搂着姚蜜一左一右地摇晃,醉眼迷蒙,脸颊粉扑扑的,她凑过去,就着姚蜜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勾着她的肩膀,十分轻佻:“蜜子,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你比聂染兮要好,比我妈要好,”她捏着酒杯,在空气中画着圈,“比6沛要好,比习进南也好。”
姚蜜斜着眼看她,夺过她的酒杯放得远远的,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哄着:“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你知道么,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可是我说我自己醉了,这说明我还没醉呢。”
姚蜜翻了个白眼:“说到底你还不是在说你没醉,这说明你醉了。”
第三十章
3o、
聂染青吃吃地笑,伸出食指冲着姚蜜晃了两下:“我活了这么久,就只醉过一次,就只有一次哦。就是那次遇见习进南,我喝得最多,可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说,酒的气味难道能吸引美男么为什么习进南就被我招惹到了呢可是我也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了啊,这样公平了。”
她的头枕在姚蜜的肩膀上,又想去够酒杯。姚蜜伸手阻挡,话凉凉地:“你醉了就是这副模样怪不得不敢让习进南看到。”
“谁说我不敢让他看我就是不想让他管,我就觉得我在他面前像个小白兔一样,可是我明明不是属兔的啊。”
姚蜜懒得跟醉酒之人辩谈,想让她躺在沙发上醒醒酒,聂染青却甩手拒绝,她的手指勾着姚蜜的下巴,凑过去,嘴唇竟然在姚蜜的脸上轻轻拂过,半眯着眼,微微仰着迷茫的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这是要跟我蕾丝边么我可是有老公的。”
姚蜜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聂染青继续慢吞吞地说,“蜜子,你以后嫁人了,你一定不能见色忘义,你一定不能利欲熏心,你也不能有了丈夫就忘了我。蜜子,我知道你最好了。蜜子,”聂染青一遍遍地说,“蜜子,蜜子,其实我一点都不难受,我只是有点闷而已,”她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留出一丝缝隙,“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姚蜜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她不说,她就也不问。
聂染青渐渐放松下来,肩膀垮下来,懒懒地靠在姚蜜身上,依旧是抱着姚蜜的胳膊,眼神有些涣散,她说话很慢,勉强避免了口齿不清:“蜜子,我骗你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受。你说,为什么不一了百了完事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聂染兮疯子一样对付我三年啊,她就不觉得累么为什么我是私生女我讨厌那对亲生的爸妈,我不要见到他们,就算他们再苦衷,我也不要体谅。我就是任性,凭什么我就要那么大度聂染兮的心眼比针眼还小,我干嘛要装大度”
她抓着姚蜜的胳膊,抓得十分紧,喃喃地说:“为什么就活该我这么难受呢难道私生女和难受有因为所以的关系么蜜子,我都快憋死了,谁都不认识我该有多好啊。”
她继续说着不知名的话,含糊不清却坚持要说,姚蜜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愿意想就不要再想了。”
聂染青伏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良久,却有极轻微的抽泣声。两个人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暗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只有屏幕上的女孩兀自笑得甜美。姚蜜又叹了口气,她今晚似乎只有叹气的份。
半晌,聂染青才低低地说:“我没有哭哦,我只是打了一个呵欠而已。我困了,我想睡觉。”
她渐渐平静下来,到后来姚蜜觉得肩膀处的压力越来越重,她轻轻地拍拍她,不确定地叫了声:“喂”
没有人回答,聂染青已经睡着了。
就算聂染青很瘦,姚蜜还是扶不动一个烂醉的人。姚蜜想了想,还是给习进南打了电话。
那边接得倒是十分平稳,可见聂染青早已打过招呼。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试探:“染青”
嗓音低沉清冽,十分悦耳,不止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蛊惑,还带着一点辨别不清的味道,让人心中一跳。这种男人如同罂粟花,沾惹的时候不知不觉,想戒掉却难于登天。姚蜜暗暗叹息,轻咳一声自报家门:“习先生,我是姚蜜。”
她虽然和聂染青是闺蜜,和习进南却很少打交道。简单交代了原由,报了地址挂了电话,姚蜜再次以深呼吸平复心情。
外面有人敲门的时候,姚蜜去开门。习进南进门的时候依旧带了些许初秋夜晚的凉意,眼风扫到正枕着自己手臂睡觉的聂染青,冲着姚蜜微微一笑:“辛苦了。”
话虽淡淡的,如同清凉的水沁人心脾,动作却很果断,习进南大步走过去,却又动作极轻地坐下。旁若无人地把聂染青抱起来,轻轻拍了拍了她的脸颊,言语温和:“染青。”
姚蜜站在门边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好歹在传媒上见过不少习进南的剪影,一张张疏离又淡漠,英俊的面容,微笑却不达眼底,甚至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还从未见过习进南这副温柔的模样,虽然低着头,却仿佛能看到他眉眼化开的暖意,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呵护。他把聂染青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拂顺,聂染青微微皱了眉,却只是皱了眉,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再次轻轻地唤:“宝贝,醒醒。”
姚蜜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什么,她简直觉得自己快醉了。
习进南的手臂锁着醉得无意识的聂染青,抬起头冲着姚蜜笑了一下,恬淡的面容堪称和颜悦色:“刚刚麻烦你了。外面有司机,这么晚了不容易打到车,让司机载你回去吧。”
话十分客气,却不容拒绝。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气场么姚蜜反应过来,回给习进南一个微笑,忙不迭地抓起包告辞。
聂染青被他半搂半抱,加之刚刚喝了酒,他稍稍一动就觉得头晕。习进南皱眉看着聂染青皱眉,叹口气,说了最后一遍:“醒醒。”
聂染青还以为是姚蜜,挥挥手,记忆还停留在刚刚抽噎的情景上,嘴巴嘟嘟囔囔,难得的轻轻软软,就像是一缕暗香浮动:“不准记住我哭的模样。”
习进南一怔,低头,聂染青正靠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带着醉酒之后的淡粉色,恍惚回到了三年前。聂染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紧紧抓着他衬衫的前襟,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的胸膛:“记住我的话。”
习进南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揉了揉她的头发,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语调淡淡得就像是在哄着一个要糖吃的孩子:“你不让我记住,那我就不记住。”
聂染青随意地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两只手却突然环上他的脖子,她喝醉后力气反而变小,只是虚虚地环着他,身体没掉下去完全是因为习进南及时抱住她。
她闭着眼,他们贴得很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清爽的味道,这种味道在这个时候让人莫名的安心。聂染青扯出一个笑弧,仰着脸望着他,手跟着抚上去,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地摸索。她探着身子十分不舒服,却坚持这个姿势很久。
习进南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他的嘴角,然后忽然揪住他的面皮,一左一右地向外扯,她的力度不大,尖尖的指甲却刺到了他,习进南皱起眉,却依旧没有动作。
聂染青格格地笑,忽然凑上去,咬住了他的下唇。牙齿磕到牙齿,她想退缩,习进南却低低笑了一声,掌住她的后脑勺,就这么托着她,慢慢地加深这个吻。
时间变得绵长,呼吸变得奢侈,唇际厮磨,辗转吮吸,这一刻似乎十分稀有。
“宝贝,”习进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两人挨得既近,几乎是睫毛贴着睫毛,他的嗓音里带着难得的哄慰:“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被他蛊惑,亦是难得乖巧地点头:“好。”<b>:<b></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