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沉沉浮浮, 夹杂在缝隙里的过往,终究都成了难以平意的心结。
“……温玹?”
就在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的时候, 温玹听到一个很真切的声音在叫他,回过头,看见顾玦站在背后。
境中的顾玦没什么变化, 身形细瘦,面容清隽, 在境中也没了先前的病色, 见到温玹显然很意外, “你……”
“我想尽力救你们出去。”
温玹面色很沉静,望着他。
顾玦顿了一下。
温玹又低声道:“你们会出去的。”
顾玦静默了半晌, 眼睫很温润的垂着。
片刻, 似是稍稍笑了一下,“……多谢你。”
温玹没再说什么, 顾玦也没有再问。
过了不久,境象再度转变, 从模糊渐渐淡化成苍白无色,顾玦不见了。温玹等了片刻,眼前犹如丹青透过白雾,新的境象再次浮现。
看着面前的一草一木, 温玹不禁眸中微颤。
……是天隐山。
他站在山脚下,天际黑沉,不见一颗星子,月色照在树枝劲翠之间, 没有一丝光亮透下来,一级一级的石阶从雪漫山石,一路蔓延至深林空幽,是无尽的黑影憧憧,又空空荡荡。无尽苍山中覆着未消的厚雪。
温玹眸中沉暗,嘴唇紧抿着,缓缓踏上了石阶。
他对这里的山路再熟悉不过了,从九岁拜入山门,二十岁离山,整整十一载。他跟闵韶六年并肩同檐,五年相隔不见,就是踩着这同一条山径石阶,度过了寒来暑往,岁岁年年。
他本就是一个念旧的人,许久没见过的东西就会想,许久没见到的人就会念。
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闵韶而言,这里承载的东西都太多了。他知道这里一定是闵韶的境,他不敢想自己会看到什么。
深冬时节,山路上的风很寒,冰雪难以消融,可境中的温度他却感受不到。
温玹每登上一步石阶,心底就会更沉一些。
快要到达山门的时候,他攥紧了手指,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见到任何景象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到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石阶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凄冷惨淡的身影。
温玹心头咯噔一下,霎时间变了脸色。
……那是谁?
万籁俱寂,树影在凄寒的风中招摇,投下婆娑阴冷的暗影。
那身影伏在石阶上,隐约可以看见,沉沉的黑气从他体内散出来。距离山门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他似是实在崩溃难忍极了,肩膀颤得厉害,低下头去支离破碎的大哭,冻得通红的十指用力蜷缩,在地上抓出血痕。
那是谁?!!
温玹下意识的想要退,可理智又强迫地驱使他向前。
他跌跌撞撞的,心底充斥着巨大的慌惧与迷茫,他朝着石阶的尽头登上去,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心口一阵攥紧。
那是……
他自己。
温玹有一瞬间颓茫了,眼眶忍不住骤然酸涩通红。
他脚下有些发麻,站在境中的自己身边,看见那阵阵攒动的黑气,犹如恶鬼在侵蚀他的身体,那是钻入骨髓的痛,痛得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但是很快地,那身影又强撑着,勉强站起来。
他似是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连眼泪也来不及抹,月白的衣袍上满是湿漉漉的雪和脏兮兮的划痕,三步一摔,脸上混着尘土和泪痕,模样狼狈极了,眼眸里浑浑噩噩,一路跌撞地往山门里跑。
温玹没有数他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衣裳被树枝刮碎了,下颚和手掌上摔得尽是血。
他跟到了山后的冰洞里,一路过来,那身影已经筋疲力竭,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浓郁,只差一点就将他侵蚀殆尽。
境中的自己再也扛不住了,跪在寒冷的冰窟旁边,双手一直在抖。
他喉咙里一直在嘶哑哽咽的哭,眼睛里噙着浑噩的泪,身子一直颤,想把窟窿里的盒子取出来。
可那冰窟太小了,他的手抖得厉害,喘息越来越粗重,眼前景象昏暗重叠,根本看不清晰,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盒子。
一旁的温玹极缓极缓地蹲下了。
上一世那股剧痛与绝望伴随着清晰的景象翻涌上来,他眼眶酸涩得厉害,肩膀发颤,不敢再看下去。
过了许久,他听见盒子被取出的声音。
境中的温玹剧烈颤抖着,竭力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保存完好的万魂丹,散发着淡淡明亮的金芒。
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眼中的光泽快要被吞噬了,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咬着牙将嘴唇咬得满是血,满身狼狈得没法看。从怀中掏出流鱼,手指哆嗦的将丹药放了进去。
流鱼飞出去的瞬间,在冰洞中划出一道飞朔的白芒,变成莹亮的一点,消失在天际。
境中的温玹心神一松,便再也提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