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高约定的时间是日出之前，盖聂费了一番口舌才得来卫庄的留宿。
流沙另有据点，十分隐秘，卫庄的伤没有大好，盖聂是心疼天还未亮就让卫庄长途跋涉。
对此，赤练嗤之以鼻，白凤一脸揶揄，墨家的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大铁锤等人一脸不满，被高渐离和盗跖给拖走了，唯一高兴的大约就是无名。
当然，无名的兴高采烈仅止于盖聂把他从自己的房间温柔而坚决的丢出去为止。
无名一脸不满且震惊，“你干什么？我要跟你们睡。”
盖聂皱眉，“为什么？”
无名试图从他手里挣扎下来，“我是你们的儿子，不是吗？以前母亲就经常让我跟她睡。”
盖聂把他放到门口，“那你是准备叫我母亲，还是叫卫庄母亲？”
无名愕然，“啊？可是……”
盖聂拍拍他脑袋，“乖，去天明的房间睡，明天早上我会及时喊你起床。”
无名道：“我才不要，你……”
粗糙门板的无情阖上，打断了他的话，他愤愤然盯着木门，第一次真切的感觉自己穿透盖聂温情脉脉的面具，看透了他冷酷无情的真面目。
无名双手叉腰大叫，“你、你这个大坏蛋，盖聂，你也是个坏人。”
无名摩拳擦掌，在他准备去跟门板战斗时，盗跖从后面拎起来他，笑不可遏，“小鬼，你的口才比起你的两位父亲可是差太远了，你以为大坏蛋就是最恶毒的骂人的词汇？”
无名瞪他，试图从他钳制中下来，“关你什么事？”
盗跖拎着他走远，“不关我的事，我是看今天月圆，咱们两个都挺无聊，要不咱们来个秉烛夜谈，聊个通宵？”
卫庄要笑不笑的看着盖聂叠床铺被，一副贤惠模样，“你不会真的准备让我在这里睡吧？”
盖聂头也不回，无比自然，“不然呢？”
卫庄道：“我以为你是要背着众人请我看点东西。”
盖聂道：“比如说……”
卫庄道：“比如说，那个长命锁，那里面另有玄机，你是在考验我吗？在鬼谷学的东西我忘得不会比你更多。”
盖聂不语，手里的活告一段落，给卫庄倒了杯白水过去，才取出那只长命锁来，“并非是要背着众人，我不确定里面的东西对无名而言意味着什么。”
长命锁是赵高给的，不排除里面的东西没有危险，就怕里面的东西太过残酷，让无名一时间接受不了，今天的对话足以让他们看清无名性格中的弱点。
卫庄道：“毫无原则的保护只会让他变得更弱，哭泣，善良，天真，鲁莽，已经足够让人头疼。”
盖聂道：“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教导，没必要经由赵高的手。”
卫庄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说法，“打开吧。”
长命锁用的自然不是鬼谷机关术，但对盖聂来说不算什么难题，不过片刻，便即打开。
里面的东西却让两人相对无言。
盖聂重新拼合起长命锁，仔细包好。
卫庄嘴角勾起，“看来，明天的见面会很有趣。”
盖聂道：“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个好的结果。”
卫庄整理衣袍，转身准备离开，“已经看完，我要走了。”
盖聂在他身后道：“你害怕了吗？”
卫庄转过身来，眉毛挑起，“激将法？师哥，你的手段可不高明啊。”
盖聂道：“既然已经答应留下，此时离开又有什么意义？”
卫庄道：“让人都以为我与你同卧一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盖聂道：“好处就是，这是很好的所有权的宣示。”
卫庄眯起眼睛，风雨欲来，“你对我的？”
盖聂一脸平静，“彼此的。”
卫庄怒气消了点，“你看起来有点急不可耐，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盖聂没有否认，“并不是生理上的，我等待的已经足够久，我们没有道理再消磨下去。”
他的不否认取悦了卫庄，他脱下黑氅，随手抛开，“那是你的问题，率先走开的从来不是我。”
他的软化让盖聂心中一暖，他没准备说些破坏气氛的话来惹卫庄不快，“不必拘束，同卧一榻对我们而言并不算陌生。”
许多年前，两人一贯如此。
卫庄倒并不拘束，但那张不算大的木床对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来说着实局促了，卫庄靠里，翻了个身，背对盖聂，盖聂贴着他后背躺下，感受久违的温暖。
夜里惊醒，是床侧之人的异动，卫庄猛然坐起，盖聂就着微弱光线，看清他五指成爪，却没看明白这姿势是个什么意思。
卫庄僵直坐着没动，盖聂犹豫片刻，去碰他的肩膀，却被卫庄手腕一翻擒拿，盖聂躲避，卫庄进攻，十数招后，就算卫庄刚才未醒，这一会也醒了个透彻。
卫庄收了手，皱眉，“你不该来碰我。”
将醒未醒之际，神智尚未回归，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脑子发出的命令。
盖聂把他手搭上他肩膀，卫庄扫了一眼，并未反对，“做噩梦了？”
卫庄重新躺下，“没事。”
盖聂收回悬空的手掌，沉默片刻，没有再多说，也缓缓躺下。
卫庄却道：“梦到了那场大火，我从火堆里挖出残缺的幼小尸体……”
夜晚可以让人轻易卸下伪装，卫庄声音中的恐惧清晰可辨，盖聂心疼，“小庄……”
卫庄道：“也没什么，许多年前，我经常梦到那个场景，这些年已经很少了，可能是今天忽然得到了不少新鲜的答案，不期然想起了过去吧。”
盖聂犹豫片刻，伸手去揽过卫庄腰身，“都过去了。”
卫庄僵硬片刻，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往后靠了点，算是彻底靠入盖聂怀中，声音轻的像叹息，“我知道。”
盖聂道：“过去的终将过去，未来的就在将来，小庄，我赌明天是个晴天，你说呢？”
卫庄嘴角微不可觉的一勾，“睡了。”
自此而后，竟然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时辰，但空气中的温度让盖聂明确感知到他赌对了，这一天不仅是个晴天，还是绝对的艳阳高照。
夏天，已经来了。
无名看起来昨晚或许真的跟盗跖聊到很晚，揉着眼睛被盖聂揪起来，走到门口的功夫，竟然就往地上一歪，准备继续睡了。
盖聂愕然，他虽然带着天明走了不少的路，对孩子也不算全然陌生，但无名的娇嫩总是让他无所适从，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跟他讲道理显然也不是时候，他还在犹豫，便见卫庄十分粗鲁的去抓无名，忍不住道：“让他……”
他的话在卫庄粗鲁的把无名甩上肩膀为止，他还以为卫庄准备用暴力来叫醒无名呢。
卫庄看他，“怎么？”
卫庄人高马大，背起无名来跟拎一只小鸡没差别，但这幅画面让盖聂瞬间生出十分奇妙的感触，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却让人觉得温暖而充实的感觉。
盖聂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神被染上温度，“没什么，走吧。”
约定地点，是一个山崖。
太阳虽未露出脸来，金红光线早已溢出地平线。
赵高站在悬崖边，背对着光线，双手叠在身前，眯着眼睛盯着两大一小的身影渐渐出现的时候，莫名觉得刺眼。
这刺痛可算轻微，却从眼睛笔直穿透至内心，这么真切的触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对方在十步外停下，盖聂当先发声，“赵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
赵高却没有看他，而是朝无名招手，“小宝，到赵叔这来。”
无名眼神一亮，之后又瑟缩着往盖聂身后躲，眼神黯淡下来。
赵高继续道：“你说过的，赵叔最疼你的，你也最喜欢赵叔的，你都忘了吗？”
无名垂下脑袋，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赵叔，我……”
赵高道：“赵叔承认你是纵横二人的孩子，也不会抢，这一点你放心。”
无名眼神再次亮起来，“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