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不语,两人沉默。
两人靠着墙壁,可以更为准确的感知地面的状况,此时地面由远处开始,渐渐震动起来,呼喝之声不绝,秦军开始对附近进行大规模的搜索。
盖聂道:“无名他……”
卫庄道:“无名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在一开始,岂非你我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他们两个都不是糊涂的人,之所以一直没有怀疑无名的身份与动机,只是因为,不想怀疑。
盖聂道:“他以谍翅鸟引导我找到那座木桥,说明他对你与胜七的交手早有预知。”
卫庄道:“还记得我身上的三处伤口吗?那些都是拜落网所赐,对李斯那种人来说,不能为我所用,便要毁掉,根据情报得知,胜七与李斯和罗网都有联系。”
盖聂道:“你在为他开脱,你是不愿相信他会出卖你。”
卫庄道:“所以你与张良合谋,来引导他进行第二次出卖,今日如果我不出现,你准备怎样脱出星魂与蒙恬的包围圈?再来一次残月谷之战吗?”
盖聂道:“若非我遇险,你不会出现,你或许根本就没有准备见我。”
卫庄道:“我有未竟之事。”
盖聂道:“偷偷联络张良,却瞒着流沙,也或许是瞒着流沙的某个人,你怕赤练伤心?你要做的事,难道与那位韩国王孙韩非子有关?”
卫庄道:“你的聪明与敏锐应该用到更需要的地方上去。”
盖聂没有穷根究底,那也不是他关注的地方,“我并非没有想过无名会出卖我,我只是想着有万一的可能,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或许是可以被温暖的。”
卫庄道:“如果你还心存幻想的话,那么不妨再告诉你一个事实,便在不久之前,流沙据点被袭,你觉得是谁所为?”
盖聂一惊,“那你……”
……还来救我?我比起你的流沙,更为重要?
卫庄嗤笑着打破他的美梦,“你以为,我会真的完全信任那个小鬼?流沙的据点从来都不止一个,今晚那些人会扑空。”
盖聂却想起了别人,如果流沙据点会被偷袭,那么墨家据点呢?
卫庄轻易察觉他的紧绷,“现在出去,并不是理智的行为,你一个人可以杀多少秦军?还是说在逼迫我再一次救你?”
盖聂重新靠回墙壁,不语。
卫庄哼了一声,“放心,墨家或许会知道些消息,今晚你从墨家出来的时候被人跟踪,你可知晓?”
盖聂皱眉,“盗跖?”
卫庄道:“白凤说,那只臭虫是一只很有趣的猎物,他们两个亲眼目睹了流沙据点的被袭。”
盖聂沉默,沉默一会,道:“小庄,你问我是否后悔,我最后悔的,是当年在那座冷宫,我明知你的话不可信,却还是听信了你的偏执之语,我竟是一眼都未瞧过那个我们共有的孩子。”
卫庄不语,那是两人共同的伤疤,伤口深可见骨,多年过去丝毫未见转好的迹象。
无名的出现,却又如同在这道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两人明知是假,却又粉饰太平,假装那个孩子还活着,不愿深想无名出现的真正原因。
可惜,快乐从来都很短暂,尤其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快乐,便如浮沙之上的高塔,风过而无形,而这天下的风,从来就没有停过。
卫庄伸手,去握住盖聂握成拳的手掌,他们两个如受了伤的野兽,彼此依偎着,汲取短暂的温暖。
卫庄的声音轻下来,“他出生的时候,很像你,轮廓与眉目都很像,这也是我不愿多看他的原因,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不到两岁,眉毛与头发却是银白,脸部轮廓及眉骨向我靠拢……”
盖聂闭上眼睛,无法亲眼见到,只有想象。
卫庄道:“我那次见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愿望,将他留在身边,风也好雨也罢,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他周全,可是,我当时竟然会可笑的以为在赵国贵族的羽翼下会是安全的,我克制自己的私心,是为了他更长远的未来,却没有想到,那次相见,竟是永诀……”
两人握紧了交握的双手,成年人的伤感只能吞落腹中,无人可说,不能流泪,痛到了极致,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咬牙。
盖聂轻声道:“小庄,我们言和吧。”
卫庄沉默一会,道:“以什么样的方式?”
盖聂道:“我希望,我们的剑刃一致对外,你我不该也不能成为对手。”
卫庄嗤笑,“又开始了你的论调。”
盖聂道:“我不忍心伤你,鬼谷纵横的敌人本就已经足够多。”
卫庄道:“理由不够充分,你知道单凭这些是说服不了我的。”
盖聂道:“当此时机,我或者墨家都不该成为你的敌人,我不愿深究流沙为帝国驱使来摧毁墨家机关城的原因,但此刻,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卫庄道:“帝国完成统一大业后,诸子百家本就已成为了嬴政的心头大患,以流沙来对抗墨家,可以称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李斯的想法,哼,我看的很明白。”
盖聂道:“有人以无名为基来针对你我布了一个局,我相信这个局还远没有到收网的时候。”
卫庄道:“说实话,这个局当真算不上高明。”
有人接口道:“这个局妙就妙在,让被设计的人明知是个局还不得不入,世间万物谁都逃不脱一个情字,便是鬼谷纵横也不例外。”
张良。
卫庄哼了一声,“搜捕结束了?”
张良出现在入口,“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的,将军府派人来说了什么,然后蒙恬便撤回了所有的搜索兵力。”
卫庄道:“这倒是奇怪。”
张良打量两个人,“你们两个,握手言和了?”
握手两个字,他咬的特别重,针对两人尚且交握着的手。
卫庄横他一眼,“你有意见?”
张良嘴角一勾,在他对面坐下,“不敢,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给二位的,来自于无名。”
卫庄松开握着盖聂的手,接过他手里的竹签,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我要回赵叔那里去了。”
卫庄把竹签递给盖聂,皱眉思索,“他离开了?”
张良道:“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也没有人见到他下山。”
盖聂把竹签放回桌案,“这句话,他想表达什么意图?他要离开,完全可以只言片语都不留下。”
卫庄冷哼,“你还对他抱以虚无缥缈的希望?是准备让他亲自带着罗网和蒙恬的军队前来围捕才能让你清醒?”
盖聂道:“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便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伪装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些东西是可以伪装的,有些却不能,我相信,他的本性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