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第一次看见那花梨浴盆,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傍晚。
那一天,天气特别的闷热,虽然到了处暑季节,可是由于那一年夏季就很少下雨,最多有几次,从北面卷了一阵风,待那乌黑的云层塌山般地过去,地上落下的古钱大的雨滴还没滴满,后方的天就裂开缝,西边也透出霞光来。
这一年,夏天大旱,地火起来了,虽然已经入秋,但暑气不退,还没有早晚凉,中午更热得难受。
田里没有什么事情,大安要出去看看庄稼干得怎么样了,婧媛说,干死只好干死,看了又能怎么样?所以一个中午和下午谁也不出去。
后宅的主屋太闷,一睡下,手里的扇子停了,身上的汗就湿了床席,所以婧媛也就不睡午觉了,和大安坐在过道里。过道打开前门和后门,多少还有些穿堂风,坐着要舒服些。
到了晚上,天气更是闷热,人像被盖在蒸笼里。想不到天刚一擦黑,突然起了雷雨。今年夏天到秋天,有过多少次这样闷热过去就起雷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结果没湿下地皮,就变成响亮晴天了。因此,庄上的人不当回事。这次可待到真下雨了,再抢东西,雨来得极快,一会儿便是沟满河平了。气温一下子降下来,人又从蒸笼中走进了风箱里。
在抢雨的时候,大安和婧媛都湿了衣服。要洗澡的时候,婧媛才想起今晚没有在浴盆里先注水。婧媛拿着铜盆站在门口,看着这连天大雨,不敢出来,便在檐下接水。可是草房上的水不清洁,不能用,又冷,接了半盆又倒了。
大安看到婧媛愣在门口,便从过道冲出去,在后室的门外,从婧媛手里夺过了铜盆,缩着脖子,缩着臂膀,一直跑到过道门外的楝树下,打了水。
瓮里的水被蒸晒了一整天,还是那么的温热。大安端着水,一直跑到大屋门口,婧媛早已站在那,伸出两手在雨檐下接住。
大安站在雨檐下,檐上的水汇至一处,形成雨注,顺着大安的头流下来。天虽不冷,但雨水不一样,浇得大安直哆嗦。
婧媛把铜盆送出来时说,算了,不要了。说是说,还是把盆交给了大安。大安赶忙又跑去端第二盆。
大安端来第二盆水的时候,婧媛没在门口接水。
大安叫两声,由于雨声太大,或者婧媛在室内有事,就没有出来。大安愣了愣,觉得檐下雨太大,没法久立,便一步跨进了后宅的门槛。这是大安第一次没经婧媛允许私自跨进这大门。
大安已经跟婧媛做活年余了,他很守做下人的规矩,只到西厢拿物具,到东厢屯粮,却从不去后堂,因为后堂是主人住房,又是一个妇人的寝室。有时候,婧媛要搬动桌子,或站着够不到东西,自己没办法,会专门把大安叫进来。大安也是叫做什么做什么,做完就走,从不东张西望。可以这样说,后宅的明间里有哪些桌椅,板凳和招待客人坐下来的茶几长凳之类的东西,他都什么也不知道。
今天大安跨进主人的后室,有些作贼似的感觉,但也坦然,外面毕竟是下着那么大的雨嘛!
大安把手里的铜盆端着,站在正室明间,往下一站,他虽上体光着,下面裤上的水便顺着挽起的光腿,像蚯蚓似的流下去,落在地砖上,青灰色的地砖变成了深灰色,很大一片洇化开来。
这个时候,大安看到婧媛的内室的门帘垂下来。“爱国布”帘子眉上垂有一尺宽的大红流苏,把室内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室内烛光被外面风吹得有些晃动,那白色的门帘便成玉黄色。
看婧媛没有出来接水,又看到这遮敝着门帘,大安觉得内室不知藏有多少秘密。大安想起自己不知是多少个黑夜只敢在窗外的黑地里偷看偷听,也不知道室内是什么完整的样子。大安又想起那室内一定有一个怎样的容器在接入那四五铜盆的水,那又是怎样一个能容下女人身子的容器呢?
想到这些,大安便有了从未有过的冲动。男人有了冲动,就有了胆量,男人有时候冲动起来是会不顾一切的,这才是真正血气方刚的男人!现在人说冲动是魔鬼,那时却没有这么一说。有的时候,人的机遇正是在一时冲动情况下才有缘相逢的。